第231章 雨后邀约
前线的捷报传来,让整个紫禁城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大小金川平定,多年边患终告敉平,乾隆心头的畅快,实非言语所能形容。
而此时,养心殿内关于金川善后的议政刚近尾声。小路子悄悄从侧门进来,附在吴书来耳边低语几句。吴书来面色微变,随即趁着大臣话音稍顿的间隙,快步走到御案旁,用极低的声音禀道:“皇上,贵妃娘娘去了千秋亭,赏雨……未带伞具,也未乘轿。”
乾隆心头蓦地一紧。千秋亭虽不远,但这般天气……几乎是瞬间,他抬手止住了还在陈奏的大臣。
“今日先议到此。诸卿所奏之事,朕已知悉,容后再议。”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焦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果决。
殿内众臣皆是一怔,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帝王已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明黄的袍角在穿过殿门带起的风中翻卷。留下满殿面相觑的臣工,与御案上墨迹未干的朱批。
众臣虽感诧异,却也不敢多问,纷纷告退。
乾隆未带仪仗,只命小路子取了他的披风和一把宽大的油纸伞,便径直往御花园走去。
乾隆未带仪仗,几乎是一路疾行,侍从们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雨似乎比方才更密了些,打在伞面上,沙沙作响。雨丝斜织,打湿了他的袍角,他却步履不停。远远望见千秋亭那飞翘的檐角时,他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倚栏的纤细身影。
他脚步更快,几乎是小跑着踏上亭前的石阶。
千秋亭中,萧云正伸出手去接檐下滴落的水珠,凉意沁入指尖。肩头忽然一沉,一件带着体温的、厚重柔软的披风稳稳落下,将她周身裹住。那披风上金线密绣的龙纹在晦暗天光下凛然生威,但包裹她的感觉却异常温暖。
更强烈的,是一股清冽醇厚、独一无二的龙涎香气,随着披风的暖意,霸道地侵入她的呼吸,钻进她的肺腑。
这气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记忆深处某个紧闭的匣子,一些破碎的光影——同样是雨天,同样被这气息与温暖紧密包裹的触感——在她脑中轰然一响,又倏忽散去,只留下剧烈的心悸与莫名的眼眶微热。
她愕然回头,只见乾隆竟冒着雨来了,肩头与袍角皆沾着细密的水汽,呼吸因疾走而略显急促,胸膛微微起伏。那双总是深邃难辨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眸底翻涌的关切与急色,几乎要将她淹没。小路子甚至还未将伞具收好。
“皇上?”她惊讶出声。
“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他开口,声音因气息未匀而有些低哑,却异常急促,全然没了平日的沉稳持重,几步走到她面前,目光急切地在她身上逡巡,仿佛要确认她是否安好:“下着雨,也不多穿些,受了寒气怎么好?”他甚至没顾得上什么帝王威仪,伸手探了探她微凉的手背。
萧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和一连串的问话弄得怔住,竟忘了行礼,只呐呐道:“我……午后老佛爷请我去慈宁宫说说话,从慈宁宫出来便想随便逛逛,没承想雨下大了……”
“想看雨,以后朕陪你。现在雨虽不大,但风冷,”他打断她,语气是理所当然的关切,手下利落地为她系紧披风带子,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带起一阵微颤,“朕来接你回去。”
萧云怔住,心湖如同被投入一颗巨石,涟漪激荡。他……是特意结束议政,冒雨来接她的?
“走吧。”乾隆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他撑开那把油纸伞,大部分倾向她这一边,然后很自然地朝她伸出手。
萧云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又抬眼看他。雨幕之中,他面容温和,眼神专注,身姿挺拔,身后是朦胧的雨景与巍峨的宫阙,此刻却仿佛都成了背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她——不再是帝王与妃嫔,更像是……寻常人家,丈夫来接贪看景致的妻子回家。
这个念头让她心尖一颤。她没有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他的手温热而有力,将她整个手包裹住。
乾隆握紧她的手,将伞大半倾向她那边,另一只手则极其自然地揽住了她的肩,将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护在自己身侧,几乎是半拥着走进了雨中。
宽阔的帝王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隔绝了风雨。他的手臂坚实如铁箍,胸膛传来稳定而有力的心跳和灼人的热度。那缕龙涎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将她严密环绕。这一切都太具侵略性,却又奇异地让她感到一种沉坠的、被珍视庇护的安全感。
她微微侧头,能看见他线条清晰的下颌和微湿的衣领。这个角度,这个距离……方才那些一闪而过的破碎光影再次隐约浮现,让她心跳失序,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朝他温暖的来源靠紧了些。
察觉到她细微的依赖,乾隆的心猛地一颤,手臂收得更紧,几乎想将她揉入骨血。他侧低下头,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冷吗?”
“不冷。”萧云摇摇头,声音闷在他衣襟间。
宫人们皆远远跟在后面,无人敢上前打扰。
两人共执一伞,在绵绵雨幕中缓步前行。宫巷空旷,只闻雨声淅沥和彼此近在咫尺的呼吸。伞面将世界隔成小小一方,伞外是冰凉的秋雨与寂静的宫墙,伞下是他臂弯圈出的、充斥着侵略性温暖的牢笼。
乾隆终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提起了那个话题:“皇额娘今日……都聊了些什么?没说什么让你为难的话吧?”他低声问,目光落在她被雨气润湿的鬓角。
萧云看着他被雨打湿的肩头和眼中的紧张,太后的话又在耳边响起——“皇帝他……有些事身不由己,看事情难免比常人重些,思虑也多些。”
她轻轻摇头:“老佛爷很慈和,赏了茶,说了些家常。”她顿了顿,想起太后那些意有所指的话,声音更轻了些,“老佛爷说……让我别自己吓自己,说有些事,时间久了,真心假意自然分明。”
老佛爷果然起疑了,甚至可能猜到了大半!她的话,看似安慰云儿,何尝不是对他的一种敲打?而云儿转述这句话时平静的语气,比任何质问都让他心慌如绞。
乾隆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那骨节分明撑着伞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低沉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艰涩:“皇额娘……说得是。”他侧过头,深深望进她清澈却迷茫的眼中,那里面映着他的惶惑与恳求,“云儿,以前……是朕不好。有些事,是朕没处理好,让你受委屈了。”他没有具体说是什么事,但语气里的沉痛与悔恨,几乎要溢出来,“往后的日子还长,朕的心意,你慢慢看,细细品,好不好?”
他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是恳求一个机会。
萧云心中一动,抬头看他。他侧脸线条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但下颌紧绷,眼神望着前方的路,坚定而认真。她忽然觉得,那些丢失的记忆或许真的藏着伤痛,但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正用他的全部力气,在雨水中为她撑起一片无风无雨的天空,想要弥补,想要重新开始。
她没有追问“以前”具体是什么,只是将身体更放松地倚靠着他,轻轻“嗯”了一声。
这细微的依赖举动,让乾隆手上将人搂的更紧,心头一股滚烫的暖流冲散了他多日来的忐忑。
一路无多言,但一种无声的依赖与靠近,在氤氲水汽中悄然滋长。
直到永寿宫门廊在望,乾隆才停下脚步,他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除了被风吹得有些微红,并无不妥,才稍稍放心,柔声道:“到了。快进去,让她们煮碗姜茶驱驱寒气。”
萧云点点头,从他臂弯里轻轻脱出,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见乾隆仍立在原处,伞依旧举着,肩头一侧已被雨水洇湿更深半,却浑不在意,目光却执着地追随着她,不曾移开。
她心口蓦地一软,泛起一阵陌生的酸胀。她走到他面前,抬手,轻轻拂去他肩头积聚的雨水,触手一片冰凉湿润。
“刚刚把我护在怀里的您,此刻比我更需要一碗驱寒的姜茶!”她轻声开口,羽睫上还沾着细微的水汽,“您衣裳也湿了,秋雨寒凉。若……若不急着回养心殿批折子见大臣,不如……进殿喝碗热姜茶,驱驱寒气?
话说到这里,本已算是体贴周全。可就在此时,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撞入脑海。
【前两日她在永寿宫寝殿内翻找,想找件厚实披风,无意间打开过一扇高大的紫檀木衣柜。
里面除了她的各色衣裙,竟赫然收着一套帝王朝服朝珠和朝冠以及整齐叠放的明黄色、绛红色与石青色的帝王常服,甚至还有数件精致的寝衣,那衣料上的龙纹与熟悉的清冽气息,与此刻笼罩她的这件披风同源。
当时她愣在柜前,心头漫过惊愕与茫然,既白在一旁轻声解释:“娘娘,皇上从前常宿咱们这儿,这些是备着方便更换的。”
“常宿” 二字,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空白的记忆里激起一片暧昧而惊心的涟漪。
一个帝王,将如此隆重、日常和私密的衣物长久备在一个妃嫔的宫中,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此刻,看着他湿透的衣裳,这个画面再次清晰浮现。
乾隆浑身一僵,仿佛被定住了。看着她纤细的指尖拂过自己肩头的龙纹,听着她轻柔的、带着一丝犹豫却最终发出的邀请……这并非客套的礼节,而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他进入这片他已小心翼翼徘徊了许久的领地。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酸楚与狂喜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眶骤然发热。他猛地握住她未来得及收回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那柔软微凉的触感让他几乎失态:“云儿……”他喉结滚动,只唤出这一声,便再也说不出别的。
萧云这次没有立刻抽回手,任由他握了片刻,脸颊无法控制地微微发热,但某种更深的、基于这“证据”而生的认知,推动着她将那句盘旋在舌尖的话,轻声却完整地吐露出来:“我出门前,照着书中古方试做了些桂花糖酥饼和玉尖面,还有杭州那边正宗的桂花酒酿圆子,皇上……要不要也顺便尝一尝?”
话音落下,她自己先怔了怔。这邀请……似乎逾越了她回宫以来,在自己与他之间无形中划定的一道安全界限。
可奇怪的是,除了最初的羞涩,心底涌起的竟不是后悔或惶恐,反而有一种“理当如此”的坦然。或许,那柜中属于他的衣物早已无声地告诉她,这永寿宫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天地。
而他,也从来不只是偶尔来访的君王。
乾隆猛地抬眼,眸中瞬间迸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彩,他几乎是立刻答应,所有精心维持的镇定与帝王仪态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余下最本能的反应。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清晰颤抖尾音的、最朴素的回应:“好!朕……正有些饿了。”他握紧她的手,仿佛握住黑暗中唯一指引方向的浮木,又像是怕这难得的契机转瞬即逝 ,“你做的,定是极好的。”
随着她转身引领的步伐,他一步步踏上永寿宫前干燥的石阶,走入那灯火初明、暖香暗浮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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