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2章 大唐双龙传（猎物 上）
寒风如刀，刮过荒原，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行进的商队众人身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队伍在冻土上艰难前行。
易华伟行走在队伍中段，面色如古井无波，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蛛网，向着四周蔓延开去，方圆数十里内的风吹草动，尽在他的感知之中。就在商队右前方那片起伏的、覆盖着枯草与积雪的丘陵之后，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和隐藏的杀气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狼烟，清晰地映照在他的心湖。
那是一群骑兵，人数约在三百左右。他们的呼吸绵长而粗重，心跳缓慢有力，如同蛰伏的恶狼。他们的马匹也被训练得极好，尽管在如此近的距离，也只是偶尔发出几声压抑的响鼻。马鞍旁悬挂的弯刀、骨朵，以及背后粗糙但有力的角弓，都表明了他们的身份——契丹狼骑。
这些契丹人显然在此埋伏已久，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进入最佳的攻击位置。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就是这支满载珍贵货物的粟特商队。
易华伟的目光淡淡扫过那片看似平静的丘陵，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这支商队与那些契丹狼骑在他的眼中并无高下之分，他既无意插手，也无意警示。
又行进了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师妃暄秀眉微微蹙起，她修为已至“剑心通明”之境，灵觉敏锐远超常人，此刻也隐隐感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危机感，如同细微的冰刺，刺探着她的感知。她下意识地看向易华伟，却见他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仿佛只是在自家后院散步的模样，心中虽有疑惑，但也按纳下来，只是暗自提起了几分警惕。
又过了片刻，莲柔那灵动跳脱的性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再与旁边的粟特伙计说笑，棕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警惕地望向右侧的丘陵，小巧的耳朵微微动了动，捕捉着风声中那几不可闻的马蹄轻踏积雪的异响。她同样看向了易华伟，见主人毫无表示，虽然心中有些不安，但也选择了沉默，只是下意识地靠近了易华伟半步。
安禄山似乎凭借多年行走险途养成的直觉，也感到了一丝不安，他举起手，示意队伍稍微减慢速度，对石陀勒使了个眼色。石陀勒会意，打了个手势，几名在外围游弋的护卫立刻提高了警惕，弯弓搭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商队大部分人马进入那片丘陵前的洼地，队伍拉得最长，首尾难以兼顾的刹那——
“呜嗷——！！！”
一声凄厉如狼嗥的号角声，猛地从丘陵后方炸响，撕裂了荒原的寂静！紧接着，一道道黑影从丘陵后方、枯草丛中猛地跃出！
这些契丹人身材大多不算高大，却异常敦实粗壮，穿着混杂着皮毛和粗糙铁片的皮袄，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皮帽，只露出一双双闪烁着野兽般凶光的眼睛。他们胯下的战马也比商队的马匹矮小，但四肢粗壮，蹄声如闷雷，在雪地上奔驰如飞，显示出极强的耐力和爆发力。正是纵横草原，令商旅闻风丧胆的契丹狼骑！
“敌袭！！是契丹狼骑！结阵！快结圆阵！！”
石陀勒的怒吼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商队。他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号角响起的瞬间，便已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双腿一夹马腹，冲向队伍最前方。
整个商队如同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窝，瞬间炸开！
惊恐的尖叫、骆驼受惊的嘶鸣、马匹不安的踢踏声、伙计们慌乱的奔跑声交织在一起，混乱不堪。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毕竟经历过风浪，在石陀勒的怒吼声中，强压下心中的恐惧，拼命地试图向中心靠拢，驱使着骆驼和马匹，想要组成一个临时的防御圆阵。驼夫们也奋力拉扯着缰绳，想让受惊的骆驼卧倒，形成屏障。
但契丹人的速度太快了，如同黑色的潮水，从三个方向汹涌而来，马蹄践踏着冻土和积雪，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
人未至，一片密集的、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声已然响起！
咻咻咻——！
数百支狼牙箭如同飞蝗般从契丹狼骑手中抛出，覆盖了商队的前端和侧翼！
“举盾！避箭！！”
石陀勒目眦欲裂，挥舞弯刀格开几支射向他的箭矢，同时大声吼道。
噗嗤！噗嗤！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
尽管部分护卫举起了随身携带的圆形皮盾，但箭矢太过密集，而且契丹人的角弓力道极大，轻易就能穿透皮盾和单薄的皮甲。刹那间，最外围的十几名护卫和几名来不及躲避的驼夫、伙计，身上便插满了箭矢，如同被收割的麦秆般惨叫着倒下。温热的鲜血喷洒在洁白的雪地上，瞬间凝固成暗红色的冰渣，浓烈的血腥气立刻弥漫开来。
第一波箭雨过后，契丹狼骑已经冲到了近前！
“为了部落！杀光他们！抢光他们的财宝！！”
一个似乎是头领的契丹壮汉，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铁骨朵，用契丹语发出嗜血的咆哮，一马当先，狠狠地撞入了尚未完全成型的商队防线！
轰！
人仰马翻！
契丹狼骑凭借马匹的冲击力，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黄油，瞬间就将商队脆弱的阵型撕开了几个大口子。弯刀闪耀着寒光，骨朵带着恶风，疯狂地砍砸向任何活动的目标。
“挡住他们！！”
石陀勒狂吼着，带着身边最精锐的几名护卫，迎上了那个契丹头领。手中的弯刀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与契丹头领的铁骨朵狠狠撞在一起，溅起一溜火星！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震得人耳膜生疼。
石陀勒膂力惊人，但契丹头领借助马势，这一击势大力沉，震得他手臂发麻，胯下战马也不由得嘶鸣着后退了半步。
“死！”
契丹头领狞笑着，铁骨朵再次横扫，直取石陀勒头颅。石陀勒一个镫里藏身，险险躲过，反手一刀削向对方马腿。那契丹头领骑术精湛，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碗口大的马蹄朝着石陀勒当头踏下！
周围的战斗更是惨烈无比。
商队护卫们虽然悍勇，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且多是步战，面对来去如风的契丹骑兵，极为吃亏。往往一个护卫刚刚格开正面劈来的弯刀，就被侧方冲过的契丹骑士用长矛刺穿胸膛；或者好不容易砍伤了一个契丹人的马腿，自己却被数把同时袭来的武器分尸。
鲜血四处飞溅，断肢残臂随处可见。痛苦的哀嚎、兵刃碰撞的铿锵、战马的悲鸣、契丹人兴奋的怪叫……
一个年轻的护卫脸上还带着稚气，手中的弯刀才挥出一半，就被一柄沉重的铁斧连刀带人劈成了两半，内脏和鲜血洒了一地。
一个老驼夫试图用赶骆驼的鞭子抽打靠近的契丹人，却被一名契丹骑兵随手一箭射穿了喉咙，捂着脖子咯咯倒地，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恐惧。
安禄山被几名忠心耿耿的伙计和护卫团团护在中间，他脸色煞白，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镶宝石的短刀，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商队正在被屠戮，心都在滴血。他声嘶力竭地指挥着，但在这绝对的武力碾压下，他的命令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石陀勒！顶住！向河边靠拢！！”
安禄山看到石陀勒那边情势危急，不由得大喊。
石陀勒此刻已经浑身浴血，他的皮甲被砍开了好几道口子，鲜血汩汩流出，脸上那道疤更是显得狰狞无比。如同疯虎般左冲右突，接连砍翻了三个契丹骑兵，但那个使用铁骨朵的头领如同附骨之疽，死死缠住了他，周围的契丹骑兵也越来越多。
“首领！快走！！”
石陀勒奋力格开铁骨朵，回头冲着安禄山的方向嘶吼一声。
话音未落，一柄从侧面悄无声息刺来的长矛，抓住了他回头的空隙，猛地刺入了他的肋部！
“呃啊——！”
石陀勒发出一声闷哼，动作一滞。
那名契丹头领岂会放过这个机会，眼中凶光爆射，铁骨朵带着千钧之力，狠狠地砸在了石陀勒的后心！
“噗——！”
鲜血混杂着内脏碎片从石陀勒口中狂喷而出，魁梧的身躯晃了晃，用弯刀拄地，勉强没有倒下，怒目圆睁，死死地盯着那个契丹头领，最终轰然倒地，气绝身亡。这位勇悍的护卫首领，终究没能护住商队周全。
“石陀勒！！”安禄山发出一声悲呼，心如刀绞。
主心骨一倒，剩余的护卫更是士气崩溃，再也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绝境，被契丹狼骑分割、包围、屠杀。
整个营地已然变成了修罗屠场。商队护卫的血性抵抗，虽然也给契丹人造成了一定的伤亡——大约有三十余名契丹骑兵倒在血泊中，或死或伤——但相比于商队几乎被斩杀大半的惨状，这点损失对契丹人来说微不足道。
……
在这场血腥屠杀的中央，易华伟、师妃暄、莲柔三人所在的位置，却仿佛成了一个诡异的“安全区”。
混乱伊始，师妃暄看到那些昨日还鲜活的生命转眼间在刀箭下凋零，尤其是看到那个脸上还带着稚气的年轻护卫被劈成两半时，娇躯微微一颤，澄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强烈的不忍。玉手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色空剑剑柄，忍不住就要出手。
然而，就在她意念刚动，真气尚未提起的刹那，一股无形无质却浩瀚如渊的力量悄然笼罩了她周身。
师妃暄感觉自己仿佛被冻结在了琥珀之中，明明思维清晰，感官敏锐，却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惨剧在眼前发生。她心中明了，这是易华伟的手段。
另一侧的莲柔同样如此，看到同族的粟特人被契丹人如同砍瓜切菜般屠杀，尤其是那个试图用鞭子反抗的老驼夫被射杀时，一股怒火直冲顶门。她性子本就野性难驯，哪里忍得住？体内真气勃发，就欲施展身法，出手击杀那几个肆虐的契丹骑兵。
可她的遭遇与师妃暄一模一样。一股她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将她周身经脉、气穴尽数封锁，不仅真气无法运转，连身体也僵硬在原地，除了眼珠还能转动，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她焦急地看向易华伟，棕色眼眸中充满了不解和恳求，但易华伟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易华伟静静地站在那里，青布衣衫在凛冽的寒风和飞溅的鲜血中纤尘不染，目光平静地扫过战场，看着石陀勒力战而亡，看着安禄山面如死灰，看着护卫们一个个倒下，看着契丹人狰狞兴奋的面孔……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变化。
战斗的声音逐渐稀疏下来。
还能站立的商队护卫已经寥寥无几，大部分伙计和驼夫都惊恐地蜷缩在地上，或者躲在死去的骆驼、货物后面，瑟瑟发抖。契丹人控制了整个营地，他们开始兴奋地嚎叫着，用弯刀挑开覆盖货物的毡布，检查着他们的战利品。当看到那些流光溢彩的丝绸、温润如玉的瓷器时，发出阵阵贪婪的欢呼。
那名击杀了石陀勒的契丹头领，提着仍在滴血的铁骨朵，策马缓缓来到被残余护卫拼死保护着的安禄山面前，居高临下，用生硬的突厥语混杂着汉语狞笑道：
“你，就是头领？很好，让你的人放下武器，献上所有的财物和女人，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安禄山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看着周围虎视眈眈、如同恶狼般的契丹骑兵，又看了看地上石陀勒和其他护卫的尸体，眼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今天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而就在这时，契丹头领以及周围一些契丹骑兵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场中那三个始终一动不动，与周围血腥环境格格不入的“怪人”身上。
尤其是那个穿着纯白裘衣、容颜明艳、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栗发女子，以及她身边那个虽然容貌普通，但气质清冷如雪莲的女子（师妃暄），瞬间吸引了所有契丹狼骑贪婪而炽热的目光。
契丹头领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用马鞭指向莲柔和师妃暄，对安禄山怪笑道：
“这两个女人……很不错！是你的货物？现在，她们归我了！”
说着，他对手下几个骑兵使了个眼色。那几个骑兵会意，翻身下马，朝着易华伟三人所在的位置，大步走了过去。
师妃暄和莲柔虽然身体不能动，但看到契丹人靠近，眼中同时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然而，她们依旧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只能将目光投向始终静立不动的易华伟。
易华伟缓缓抬起了眼帘，看向那几个步步逼近的契丹骑兵，目光依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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