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血宝石（三）

　　鲁迅曾经在他的文章里感叹，清末的中国是一个搬张椅子就能出人命的国家，并且觉得这是中国的落后性。

　　必须得说，这是过于文人的看法。这并非是清末独有，任何有着高度组织的地方都有这样的特点。清末的问题看着特别严重，只是因为满清经济极度衰落，局面才显得格外的令人不能接受。21世纪的英国经济走向与满清没什么不同，英国的局面也一模一样。

　　即便是1925年的英国，虽然还没开始出现全面衰落，讲规矩也是此时英国的特色。中尉拿到了宝石之后并没敢全部私吞，他拿走了大概2成的宝石，把最大的那颗连同其他八成一起给了团长。

　　团长并不觉得意外，如果部下全部私吞，团长才会觉得意外。于是团长把上交上来的宝石吞了一半，把最大的那颗连同剩余的‘一半’宝石上交给了密支那的英国地方长官。

　　长官听了团长介绍大概情况后，还觉得此时未免蹊跷，才将英国中尉叫来问话。听完了中尉的讲述后，长官还是觉得这件事可信度并不高，也就先把此事放下了。只是在心里面对这个识时务的上尉留下了一个印象。毕竟知道该上交的中尉应该有上进心，如果下次再遇到什么差事，长官决定给优先给这位中尉机会。

　　可第二天，当地另外一位头人家的少爷前来求见。正常来说，一个缅甸山区头人的儿子没资格见到当地英国地方长官，然而这位叫做昂素的少爷身份不同。英国人在缅甸建设了学校，在仰光建立了大学。这位昂素少爷就是仰光那边一所教会大学的学生。

　　昂素少爷这样的人是英国未来统治缅甸的骨干，哪怕是密支那地方长官也是要见一见的。

　　这位昂素穿着教会学堂的校服出现在密支那地方长官面前，与那些见到英国人就本能发毛的缅甸人不同，昂素少爷一口英国式英语，态度不卑不亢，直截了当的说出了他的目的。

　　原来昂素少爷得到了一个消息，那伙缅甸‘暴民’终于得知了被干掉的那位头人藏匿宝石的两个位置中的一个，准备去把宝石取出来。昂素少爷想用这个消息作为筹码，向密支那英国地方长官交换到让昂素少爷的父亲接过那个被干掉的头人的差事。

　　密支那长官很欣赏昂素少爷的态度，不过心中依旧觉得年轻人心太急。以英国人的手段，如果昂素少爷毕业之后在英国人手下干几年，得到了英国人的认可，他就获得了给英国人当强力走狗的机会。没必要现在直接跳出来。

　　不过当下的确是机会，密支那长官没有答应什么，只是让昂素少爷带领些英国人先去把宝石起出来。昂素少爷脸上都是不甘，但是他最终很明智的同意了长官的要求。带着人走了。对这样的明智，长官很满意。一个缅甸当地人想从英国人这里获得利益，就得先表现出足够的顺从。

　　不到半天，东西运回来了。那是几十颗红宝石，密支那长官已经叫来了当地的犹太宝石商人。这姓麦耶的犹太珠宝商人皮肤在缅甸的阳光下晒成了黄褐色，与其他在缅甸的欧洲人相比，显得白皙了一些。这肤色让长官想起了陈旧的金币颜色。

　　当珠宝商麦耶打开随身的盒子，盒子中取出了查看宝石的那种放大镜时，熟练的动作以及脸上那种阴冷的表情，让长官想起了故乡的当铺老板。那位老板也是犹太人，平素里就是用低价收购别人的商品，同时放高利贷。那老板收购宝石时候的神色就与眼前这位珠宝商麦耶一模一样。有着居高临下的冷漠与傲慢，仿佛上好的宝石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块路边的破石头一样。

　　但麦耶查看宝石的时候很仔细，脸上除了冷漠之外还是冷漠。每一颗宝石被查看完，就会放到不同的位置上。珠宝商麦耶查看完毕，就指着分成三堆的宝石对密支那长官说道：“阁下，这一堆是下等宝石，这一堆是中等宝石，这边几颗是上等宝石。”

　　说完，珠宝商麦耶又从上等宝石中拿出一颗单独放置，“阁下，这是一颗鸽子血红宝石。如果是在伦敦，其价值是有可能达到300英镑。”

　　听到这样的评价，密支那长官心中就非常不愉快。珠宝商麦耶说值300英镑，长官认为最少值500英镑。甚至可能有1000英镑。即便500英镑也不是小数目。（虽然物价体系已经不同，大概估算的话，1925年金本位时代的1英镑的购买力大概相当于2022年的1千人民币购买力，500英镑相当于50万人民币的购买力。）

　　送走了珠宝商麦耶，密支那长官已经有了决定，他下令驻军团长派部队去伏击那些‘缅甸暴民’。宝石的事情已经被实锤，密支那长官除了想彻底歼灭这伙无法无天的暴民之外，还觉得昂素少爷提供的情报或许是真的。昂素少爷说，这批被藏起来的宝石分两处，那批暴民那边的确发现了宝石，除了密支那长官起出来的这份之外，另外一份很有可能已经被那伙暴民给找到了。

　　如果假定暴民得到了另外一份宝石，就能完美的解释那批暴民为何冒着被剿灭的危险继续逗留在这里。密支那长官的人生经历让他早就理解了人性，在得到了两份宝石中的一份之前，绝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自己拿到一份之后就走。但是真的让他们得到了其中一份，大多数人则会选择想方设法拿到另外一份。

　　这就是人性，贪婪的人性。既然这些暴民想要全部，密支那长官决定利用这份贪婪，将暴民们一网打尽。

　　这些工作自然交给英印军队去做。安排完这些，密支那长官突然想起自己忘记从犹太珠宝商麦耶那里买一个放宝石的盒子。他立刻派秘书前往。长官回到家中已经是傍晚，他贵族出身的妻子正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

　　虽然密支那长官的身份在缅甸不算差，但是对于贵族出身的长官夫人来说，这里没有伦敦的上流社会，没有那些舞会，餐会，酒会。所看到的都是缅甸人，与印度仆人。这样的生活着实毫无趣味，更没有任何意义。

　　当长官把盒子送给夫人面前的时候。夫人仍旧没有任何兴趣，只是出于夫妻最基本的礼貌才不得不打开。当盒子中鸽子血红宝石在夕阳下发射出殷红色的美丽光芒，长官夫人愣了片刻，久违的笑容在她脸上浮现出来。

　　昂素少爷至今未婚，他这样的单身狗自然无法理解密支那长官的家庭乐趣。不过昂素少爷此时却沉浸在另外的乐趣之中，他在天黑后急匆匆的赶回附近的一处所在，里面已经有人在等着。正是沙耶与中国军官李达明。

　　听完昂素少爷带来的消息，缅甸革命军首领沙耶先感谢了同学昂素，接着问李达明，“我们要不要伏击前去布防的英印军？”

　　李达明不想让昂素感到自己不被信赖，也只能答道：“不，我们要直接进攻密支那城？”

　　“附近城外的敌人不是更轻松么？还能围点打援。”沙耶很是不解。李达明的选择与沙耶学到的游击战战术大不相同。

　　李达明不得不继续解释，“如果敌强我弱，自然是从敌人的弱点入手。但是我们当下比敌人更强，直接解决城市内的守军，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只要解决了城内守军，城外守军就更弱。他们连逃走都变得极为艰难。”

　　不管是沙耶或者是昂素都不太能理解李达明的思路，不过两人也没有拒绝。因为李达明的思路中有一点是他们明白的，中国已经派遣了军队进入缅甸，英国人又分兵。现在中缅联军的实力的确在英国之上。

　　战争打的就是后勤与情报，现在后勤无虞，因为使用了计策，英国的行动也按照高岳设想的在发展，战斗准备变得非常轻松。得知了英国埋伏部队出动后，李达明甚至有余暇与高岳开开玩笑，“老高，没想到你还是小诸葛。”

　　高岳笑道：“高明的猎手往往会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李达明没想到高岳竟然还装起来了，但是高岳的计谋的确非常有效，让李达明只能‘切’了一声。

　　高岳摸着自己尖尖的下巴，脸上的笑意很快消失的无影无踪。看着高岳沉思的模样，李达明又忍不住问道：“老高，你又想到了啥？”

　　高岳继续沉思一阵才慢悠悠的答道：“我在想，只要英国人觉得他们比我们强，我们打的又是游击战，这样的计划思路就能一直使用。不过英国人也不傻，他们一定能够看出问题，改变思路。不知道那个时候咱们会不会骄傲自大。”

　　李达明觉得高岳现在提出的问题比之前的更可恶，想了片刻才说道：“现在英印军的来源是基于1862年建立的框架。以孟加拉人为主的1-18团，旁遮普人为主的19-32团，印度斯坦地区低种姓为主的33-39团，其他地区的41-44团。5个廓尔喀步兵团，4个锡克教步兵团，马德拉斯的52个营，孟买地区的30个营。穆斯林垄断了运输队，锡克教徒与郭尔喀是步兵主力，炮兵中印度教徒最多。这么洋洋洒洒的几十万军队，咱们总是要打一打。”

　　高岳摇摇头，“这些部队不堪一击，即便是被全歼了，英国人也不会觉得咱们多厉害。若是咱们打这些部队都吃了亏，英国人反倒会感觉意外。真正要打的是一场与十万纯白人军队之间进行的大战役。”

　　李达明听到这里，觉得自己没办法想象出这样的战役情况。只能叹道：“老高，咱们哪里够考虑这样的级别，咱们以后能指挥一个山地步兵师规模的部队就算是不错了。”

　　看李达明竟然完全没感受到其中的要点，高岳叹息一声，便压低了声音，“不是那样。上头还是要与英国建交，到时候咱们都得撤走。缅甸革命军要怎么办？咱们总是要帮他们想想。如果不能让他们学会游击战，反倒因为跟着咱们总打胜仗，养出来娇气，咱们一走，他们就是等死。他们若是覆灭了，以后谁还能信咱们？”

　　李达明愣住了，他很想说点啥，可几次欲言又止。等李达明终于开口的时候，他说道：“老高，先把密支那拿下来再说！”

　　两个小时后，赶到出发点的民国国防军一个山地步兵团开始进攻。一个连牵制住被派出去伏击‘缅甸暴民’的英印军四个连，其他山地步兵团向着密支那城发动了进攻。

　　密支那地区最大的特色与中国云南差不多，当地民众基本都住竹楼。在一片竹楼的的屋檐上方，一座石质建筑格外醒目。那里正是英国密支那城长官官邸。

　　英印军没想到会遭遇突然袭击，仓促间连应战都做不到。那些裹着包头布，或者带着高高的印度地区民族帽子的士兵们在袭击下乱作一团。

　　除了兵营之外，警察局，电报局，火车站都是部队突袭的目标。李达明与高岳两人负责指挥缅甸革命军的部队，与一个排的民国国防军合兵一处，直扑密支那英国长官的官邸。

　　沿途上遇到了警察局派出来巡逻的警察，警察看到有这么一队人在大街上横冲直闯，被吓得站在路边动弹不得。沙耶用当地话对着缅甸警察怒喝道：“跪下！”

　　有警察跪下了，还有警察依旧站立不动。倒不是他们想负隅顽抗，完全是被这群长相与自己相同的武装人员的凶狠气势给吓到了。缅甸革命军的士兵们却不这么想，见到警察还跟棍子一样立在原地，立刻扑上去一脚把站在原地的警察踹到在地，捆了起来。制造了进攻途中的冤假错案。

　　部队抵达密支那长官宅邸门前，就见几名印度守卫刚把铁栅栏门关闭，用铁链锁上。眼见部队杀到，几名印度吓得一溜烟就向主建筑内逃去。进攻部队也懒得翻墙，爆破组把雷管插进铁链中，引燃了引信就开始后撤。轰隆一声过后，铁链还好，倒是锁头被炸开了。铁链哗啦啦舒展开，落到地上。民国国防军与缅甸革命军推开铁门，冲了进去。

　　眼见这些亚洲面孔的武装部队杀进来，院子内响起了各种惊呼尖叫。缅甸革命军对于英国的殖民统治恨之入骨，此时终于能攻克此地，各个拿着武器向前冲杀。逢人就砍，遇人就剁。如同一股复仇的烈焰，席卷了密支那长官的官邸。

　　民国国防军倒是很冷静，按照战术手册去控制各个能威胁到部队的要点。等这些地方全部被控制，缅甸革命军已经扫荡了官邸。

　　李达明与高岳两人进到官邸的主建筑内，就见大厅里趴着一个重伤的外国女性。卫生员连忙上去救治，刚将女人翻过来，就见她胸口中了一刀，鲜血已经浸湿了她胸前的衣服。眼见是活不成了。

　　正如卫生员的判断，女人向卫生员抬起手，像是想求救。但是手臂抬到一半，就颓然落下。女人身体微微颤抖着，这是失血过多导致的痉挛。等颤抖结束，女人原本攥紧的手松开了，露出了原本手中的鸽子血红宝石。高岳一愣，他认得，这是他挑选出来用以引诱英国人上当的宝石。

　　高岳本是以肉包子打狗的心态看待这块宝石，却没想到此时竟然又见到了它。女人本该是雪白的手掌已经沾染了不少血，被血液沾染过的红宝石颜色变得更加殷红，仿佛是一团凝固的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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