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五章 余辉闪烁
王令君与玄姬大概睡到中午才起来。宾客刚到的时候,她们没能出来接待,后来也未再露面。
不过今天本就不是特定的日子、节日或者宴会,只是熟人过来走动拜访。秦亮在洛阳有了权势之后,平时府上一直不缺宾客,今天更多而已。
秦亮在前厅陪着剩下的客人用过晚膳,然后才回到内宅。在西侧庭院没见到令君,他便走北边的小门出去、来到了后面玄姬住的院子里,果然在这里见到了她们。
今天招待宾客的寒瓜,也送了一些到内宅。这东西是稀罕物,基本只有皇室士族才能品尝到,以至于连士族食用寒瓜时、往往也是仪式感十足,有人吃了之后,专门为之写过一篇诗赋。
所以有时候快乐或许只是一种比较。物以稀为贵,别人都吃不到的东西,自己吃到了就能得到莫大的慰藉。若是在后世,各种各样的水果大家都能在超市唾手可得,吃个瓜能有什么心理满足感?
但秦亮不会这么对待一种水果,在他眼里寒瓜与葡萄没什么区别,甚至将二者放在一起。
他好像还更爱吃葡萄,觉得果肉更加细腻。一颗葡萄被他放在手里把玩着,果皮里面充盈了血红的果汁之后,果子变得坚挺,秦亮端详片刻,便握住五指、把它握在了掌心里。不过稍微用力捏葡萄,仍能发现它的弹性,毕竟里面只是果肉和葡萄汁。肚子吃饱了就是这样,并不会拿起食物、就马上想到吃。
玄姬又把一盘水果端了出来,秦亮的目光从她衣襟上扫过,随口道:“吃不了那么多了。”
“那我给仲明煮碗茶。”玄姬轻声道。
屋里王令君道:“我来罢。”
这时秦亮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些意象、有关不久之前见过的金乡公主。金乡公主的衣襟鼓起不如玄姬,但特定的时候,拥抱她能感觉比玄姬还要稍微硌。忽然间,他又想到了金乡公主说的那句话,真的不该做那种事。
金乡公主说的可能是真心话,而秦亮也没骗她。他确实有种逆反心,越不让他干的事、他越想干,没有任何理由。
过了如许多年、历经两世,秦亮这时候才能理智地寻思其中的来历。大概是在小时候、父母总是会逼他做各种事,尤其是母亲看不得他稍微高兴轻松一点。于是他心里常常充斥着莫名的怒气,渐渐有了一种心理奖赏机制,别人让他向西、他非得想往东,对着干会有一种莫大的愉悦,好像奇怪的怒气得到了释放。
印象最深的一次,他偶尔偷偷跑去打游戏,被母亲逮住了。母亲质问他打游戏有什么用?他辩解说只是娱乐。娱乐?!母亲的眼神至今仍然十分生动深刻,那难以置信的眼神,仿佛正在看儿子进行伤天害理不可饶恕的犯罪。先母早已过世了,但她的眼神仍活在他的记忆中,让人缅怀。
而且女人似乎总是希望看到、自家的男子一副奋斗的模样。包括前世他的丈母、对他的评价也是不勤快,因为丈母来的时候,总能看见他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毕竟她不能去公司看他加班的样子。
这一点、大概也是秦亮非常喜欢王令君的原因之一,王令君从来不嫌他懒散。她也不是装的,从言行神态中、便能感觉出来。
秦亮坐在了屋子外面的檐台上,火熏的木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他干脆直接躺在在木板上,用手臂枕着脑袋,立刻看到了黄昏深蓝的天空,以及上面令人眩晕的云朵。
不知过了多久,王令君款款走了出来。她的姿态依旧端庄平稳,正身跪坐在旁边,把碗里的一大块冰、放进了旁边的青瓷盆里。
秦亮转过头去,正看她时,她明亮的单眼皮眼睛也迎上来,嘴里露出了一丝笑意。
令君用随意的语气说道:“寒瓜是稀罕物。”
秦亮道:“只是瓜果而已,吃了也不能长生不老。”
令君的声音道:“那君专门叫人送到内宅来,原来不是想让我们容颜永驻阿。”
秦亮听到这里,顿时笑出了声,却见令君没有笑,只得随口道:“可以尝尝鲜。”
他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盘腿坐在木板上,姿势仍然很放松。他看了一眼北面的邙山山影,又转头道:“姑这个庭院还真的不错,近处有草木、溪水、山石,清幽的水潭。远处又能看到邙山,显得山高天阔、并不闭塞,确有一种世外桃源般的景色。”
王令君轻声道:“而且在府邸中的位置比较偏,来往的人更少,挺清静,妾有时也爱到这里来坐坐。”
这时屋内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王令君“呀”地轻呼一声,目光从秦亮脸上拂过,“水开了,妾去煮茶。”
秦亮换了个坐姿方向。看着她从跪坐的姿态站起来,然后加快脚步往里走。她平稳的动作中多了些许心急,动作稍快、腰身髋部也随之微微摆动。但令君从不做出故意扭腰的举止,不过身段如此,稍微走快了便会有一种自然的柔美姿态。
令君在屋子里做着琐事,不时隐约传来她与姑的闲谈。等了一会,秦亮就喝到了煮茶,果然放的各种佐料里面、必有蜂蜜。
秦亮端起碗,对着水面吹着,立刻闻到了蜂蜜特有的气味、气味就能想到甜味。
若是王令君,几乎从不会做出这样的动作。她说道:“等一会,小心烫。”
秦亮执拗地在边缘抿了一口、才放下碗,他“哈”地叹出一口气,颇有些感慨地说道:“我一直觉得这样的日子挺好。人要是不去想未来,估计会过得舒服很多。”
王令君笑了一下,不过眼睛里的笑意似乎有点勉强。她的目光在秦亮的脸上徘徊稍许,开口道:“君只需做自己应该做的事便行。”
秦亮脱口道:“我恰恰喜欢做不该做的事。”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没头没脑,解释起来又很麻烦,便接着道,“只是随口胡说。”
王令君沉默了一会,轻声道:“不过君不必在心中埋怨王家,王家不止一个人、或许也不止一家,常身不由己。”
秦亮点头道:“我明白这个道理。”
不仅是王家,即便秦亮也是如此。大部分人聚集在卫将军府,当然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毫无理由、无条件追随秦亮的人,大概只有王康等出身庄客或兵屯的人,他们是因为没有选择。
同时秦亮也明白,他与令君的感情挺好,彼此都很满意,即便是秦亮偶尔找别的妇人这种事、在她这里也根本不算事,她也不在乎;然而令君毕竟是王家人,且是士族出身,当然会顾及王家的处境。
但以秦亮如今的处境,其实也没有退路了。所谓功高盖主,以秦亮之前的突出表现,忌惮他的人恐怕不止王家,还有更多人。一旦他丧失了自己能掌控的权势,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放在木板上的蜂蜜茶也变温了,秦亮端起来一口饮尽。先前他一副懒散缓慢而放松的模样,在刚才的瞬间、动作变得果决了不少。
令君的目光如清风一般拂过秦亮的脸庞,轻声说道:“以前阿父便曾说过,仲明是思虑周全之人。妾相信君有法子可以维系局面。”
秦亮“嗯”了一声。
令君又喃喃道:“君亦能相信我,我既为君妇,便不会有二心。”
秦亮忽然想起了王令君以前的一个毛病,特别爱干净,每次洗手要洗很多遍。他隐约能感觉到令君的一种执念,于是他不需要解释,径直回应道:“当然相信。”
这时夕阳的最后一缕余光,穿过了假山旁的草木照射过来。人只要稍微动一下,那屡光便时而隐匿、时而显现,好像是在闪烁一般。秦亮看着令君的脸,只觉她的脸上也好似泛着流光,倒让她秀丽的脸上更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他的目光渐渐下移,看到了她挺拔白净的脖颈下方、红色有质感的丝绸料子。虽然夫妻好些年了,但此时秦亮仍觉得隐约有点神秘。人会对一些无法随便看到的事物,产生一些联想,总觉得在美好的外表下、似乎蕴藏着什么未探知的内涵。实际上可能并没有什么隐藏,不过是天生自然的形状颜色,正巧生得比较美妙而已。
王令君察觉他的眼神,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说道:“刚才姑烧水去了,稍后妾与姑一起服侍君沐浴更衣。”
秦亮笑道:“自己家里,倒不用那么周到。”
令君柔声道:“只要君高兴,很多事妾都心甘情愿。”
秦亮听到这里,心里随之一暖。卫将军府内宅这地方,真是又暖又軟的温柔之乡。
大概是因为东汉外戚的厉害往事,魏国君臣都对妇人干政有戒心,但防备是没有用的。秦亮此时相信,即便像王令君这样深居简出的女子、只要她愿意,肯定能影响各种大事的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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