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5章 一时之勇
柳月娥收拾床铺,想让传武在家里住下。
传武想了想,拉着陈宝祥到了院里,站在石磨旁边:“爹,我去刺杀朱俊,就是为了天下扬名,为济南人出气。”
陈宝祥摇头:“济南人不需要你为他们出气,济南人需要的是有一支大部队回来,横扫日本鬼子,让整个济南重新回到老百姓手里,家家都能安居乐业,出门再也不担心被日本鬼子抓走。既然你做不到,那就不要想太多,你只是一个人,担不起国家的事。”
传武立刻反驳:“从小你就教育我们,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陈宝祥叹了口气,他亲眼看过学校里的学生,撕掉书本,烧毁课桌,举着横幅上街喊叫,最后真都被韩长官的人抓了去。
国家兴亡的确是匹夫有责,但这句话是针对那些有本事的人,才会站出来,号召大家对抗日本鬼子,像传武这样,站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就算说话也没人听,就算死了也无声无息。
“传武,这件事咱们不要说了,你想去刺杀朱俊有你的理由,我希望你能成功,但事实上困难很大,该说的我们都说了,你大哥说的那些话也很有道理,假如你还是一意孤行,那就去做吧。”
陈宝祥放弃了劝说,他了解传武的性格,大人越是不让去做的事,他越要去,非得做出个结果让大人看看。
这种性格又愣又倔,但是没什么用处,在日本人的刺刀之下,不管什么性格的中国人,都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死。
传武按着磨盘,望着日本军部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小楼和探照灯,但那边的天空比其他地方更亮。
“爹,我已经决定了,不成功、便成仁。”
陈宝祥有些累了,不再想跟儿子辩论了,不管对方想做什么他都支持,如果出了事,能帮肯定是全力以赴的,帮帮不了也只能认命。
陈宝祥睡一下之后,柳月娥这一次翻来覆去,在他耳朵边低声问:“传武这样去做,是不是死路一条?”
陈宝祥正在考虑明天下午的事,随口回答:“那是当然,他一个人对抗几百个鬼子,不可能成功。”
柳月娥叹了口气:“这孩子从小就这样,越不让他去,他越想去。还是算了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出了事,咱们砸锅卖铁也得把他救出来。”
陈宝祥无语,因为他知道,落在日本鬼子手里,别说是砸锅卖铁,就算是用自己这条命把儿子换出来,他也要去。
天亮,陈宝祥起来收拾东西,传武早就醒了,在店里打扫。
过去总是如此,两个孩子从小能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从来都是任劳任怨,勤勤恳恳。
等到店里开门,传武就从后门悄悄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这样做,让陈宝祥放了心,在山寨锻炼那么久,传武不再是以前那个愣小子,嘴里说的简单,实际上也会暗自布置,确保全身而退。
陈宝祥吩咐传文:“去通知宏济堂的人,明天下午准时动手,让对方的狙击手准备好。”
此时此刻,陈宝祥每次看到院子角落里的大盆,就知道,向日本鬼子报仇的时刻越来越近了,大盆里那些把子肉和卤蛋,虽然杀不了日本鬼子,但能让他们丑态百出,只能逃出大楼,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之内。
“传文,你告诉具老板,我们第一步马上展开,第二步全看他的,如果出了问题,那是他们战斗不力。”
传文笑着说:“我已经想好怎么说了,现在就去。”
陈宝祥在店里坐着,沉默不语。
他并不希望今天中午传武就去日本军部,在那里出现的每一个人都会被登记,如果冒名顶替被查出来,立刻抓走,毫不犹豫。
陈宝祥感叹,过去他心里只装着修夫人,如今传武回来,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就怕传武出事,直到传武离开济南,他这颗心才能放下。
到了中午,陈宝祥一个人拎着食盒去日本军部。
快到军部门口的时候,侧面的小胡同里出来一个人,带着礼帽,留着胡须,大步生风,很快就赶上他。
“爹,是我,咱们一起到日本军部,你放心,我只是进去踩踩点,看看地形,不一定行动。”
陈宝祥点点头,两人没有过多交流,一前一后到了日本军部,哨兵验了腰牌,就让他们进去。
陈宝祥慢悠悠地走到食堂那边,眼角余光观察,朱俊竟然就站在一楼的窗户后面。
那扇窗户上拉着窗帘,朱俊掀开窗帘一角,向外望着。
陈宝祥把饭菜交到日本鬼子手里,拎着空食盒往回走。
到了那扇窗前,朱俊把窗子开了条缝,快速说:“告诉俄国人,日本医生到了,行动计划不变,让他放心,就算所有人都死了,这件事也得完成,日本医生带着细菌种子,就在这个楼里。”
陈宝祥愣了愣:“你什么时候走?如果你不出去,就会死在这里,好多人等着追杀你,就算在里面,他们远距离也能射中你。”
“这件事不重要,重要的是告诉俄国人,抓紧执行计划,不能让日本鬼子离开。细菌种子很珍贵,也很可怕,风林火山部队已经到了,让大家小心,敌人能力很强,不能掉以轻心。重点就是执行计划,消灭日本医生,消灭细菌种子。”
朱俊说完,轻轻一闪,窗帘落下来,就看不见他了。
但陈宝祥明白,他仍然站在窗边,等到自己离去,才会放心。
陈宝祥内心茫然,不知道自己夹在中间,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如果持续往外送情报,就是朱俊和俄国人的帮凶,假如此时传武过来,跟朱俊起了冲突,死的一定是传武。
他赶紧拎着空食盒向外走,看到传武已经进了一楼,昂首阔步向前走。
陈宝祥没办法,只能先出了军部,走到前面第一个路口,坐在路边歇息。
他也得看着传武出来才能放心,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传武才走出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远离狙击手的视线,到了一片破房子后面。
“爹,我已经发现,朱俊的确住在三楼,只是看到了他的背影,根本来不及动手。看起来,他在里面没有任何警惕之心,我只要混进去就能得手。”
陈宝祥无奈的苦笑,传武这样说,就证明根本不知道朱俊的厉害。
朱俊在群敌当中轻松的传出情报,而他本身曾经是警备大队的队长,不管射击还是搏击,应该不在传武之下。
传武赤手空拳,想拿下对方太难了。
两个人进了普利门,走到普利街。
陈宝祥想起来,以前传武最喜欢吃草包,就拉着儿子进了草包包子铺,买了两笼包子放在桌上。
陈宝祥本来以为这些已经够吃,传武站起身,又买了三笼,摞在一起。
陈宝祥正在纳闷,一高一矮两个年轻人出现在门口,快步走过来,坐在桌前。
四个人吃包子,陈宝祥一个都吃不下,只吃了半个就停住。
他能判断得出,传武已经下了狠心,要对朱俊动手。
“你们两个继续去偷腰牌,到时候我们三人一起进去,两个人望风,我负责行动,出现问题,你们带着腰牌立刻走,只要出了日本军部,专走小胡同就没事。”
两个年轻人眨巴着眼睛,看着传武:“大哥,那你怎么办?如果被日本人抓住,那不就全完了。”
传武笑着摇头:“我自有办法,杀了朱俊,天下扬名,就算是死也值了。”
陈宝祥听不下去,拿着半个包子走出门去,坐在路边。
他觉得传武已经疯了,为了成名不惜一切,但人生那么漫长,成名只是其中一部分,为自己成名而战,跟济南人毫无关系,也不能跟水泊梁山相提并论。
陈宝祥头昏脑胀,口干舌燥,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劝说儿子,放弃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赶紧回山寨去,等合适的机会再来。
日本鬼子的大卡车在街上来来去去,上面站满了端着枪的鬼子。
看到这些人,陈宝祥就觉得,整个济南城都放在老虎嘴里,谁想进来都得脱一层皮。
陈宝祥正在胡思乱想,传武走出来,手里拎了一个钱袋子,直接把钱袋子放在他手里:“爹,这是我孝敬你和娘的,拿回去好好存着。”
陈宝祥默不作声,接过钱袋子。
他觉得传武已经下了必死的决心,这才会小心托付。
“爹,你回去告诉娘,我不会给济南人丢脸,也不会给陈家丢脸,我们是水泊梁山的后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就是我们活着的原则。”
陈宝祥突然爆发,因为他觉得传武说的毫无道理,这样做跟水泊梁山相差十万八千里,不是英雄好汉所为。
“传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劝说不了你,让别人来说说看,现在叫你的兄弟别跟着,只有我们两个一起走。”
陈宝祥带着传武,到了正觉寺街的小院,修夫人已经吃过饭,正在看书写字。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黑头发披拂在肩上,如同一朵乌云。
五官眉目不施粉黛,但却透着十足的典雅漂亮。
看到她,传武也眼前一亮。
陈宝祥把来意说了一遍,修夫人放下毛笔,笑盈盈地看着传武:“你说得很好,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你去刺杀朱俊,我觉得完全赞同,没有什么问题,你爹把你带到这里来,只不过想证明一件事,你做的事到底有没有价值?如果你死了,没有人记得你,那就是没价值,你死了,济南老百姓都知道,陈家的二儿子陈传武是一条好汉,这就有价值。”
修夫人起身烧水沏茶,陈宝祥脑袋里像是灌了浆糊一样,昏昏沉沉,无法思考。
修夫人又说:“我见过很多少年英雄,想到一件事立刻去做,人生才不会后悔,八方面军里面有很多年轻的将军,二十岁左右就已经能够统帅千军万马,跟你年龄差不多。”
陈宝祥愣住,他原本想让修夫人劝说传武,打消那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可现在修夫人口口声声,都是支持传武刺杀朱俊。
“多谢指教,我明白了,一战之后,整个济南人都知道我陈传武的名字。”
修夫人笑着端起茶壶,给爷俩倒茶,然后补充:“没错,经过这一战,你一定会成为,山东抗日武装里面名气最大的人。只不过,我想问你一句话,你现在是山贼,你有没有听说过,日本鬼子占领济南之后,哪一个山贼能够名垂千古,受到老百姓的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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