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逃生
大悲近在眼前,远如云端,浑身金光笼罩,仿佛如来一般。只见他嘴唇翕动,似是低声念诵《心经》:“……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许宣忽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难道大悲和尚这‘四空掌’便源自佛门‘三法印’?”
他自领悟道家的“天人合一”之境后,所悟绝学无不与此相关。若按佛教的法理来阐述,所谓“天人合一”就是“诸法即我”;“宇宙即我心,我心即宇宙”就是“梵我即我,我即梵我”,而这些恰好与佛门三法印相悖。
在遇见大悲之前,他只道“天人合一”已是至高之境,岂料竟被这老和尚与之截然相反的“四空掌”完全压制,始知天外有天,桀骜张狂之心尽敛。此时听着大悲念诵“心经”,迷迷糊糊似有所悟,奈何意识恍惚,稍纵即逝。
听到“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时,忽觉胸膛一凉,剧痛欲死,张口想要大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勉力睁开眼皮,但见大悲左手从他胸口抓出一个血淋淋之物,右手将另一个兀自跳动的心脏迅速填入他的胸腔。
他猛吸了一口气,终于又感觉到“咚咚咚”的心跳搏动,攥紧的双拳还不等松开,又是一阵摧肝裂肺的剧痛,疼得泪水交迸,险些连舌根也咬断了。
如此反复数次,几欲晕厥。只听大悲在耳边道:“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许施主,望你出去后,永远记住‘邪迷之时魔在舍,正见之时佛在堂’这句话。此身本非我有,唯有放下,方能解脱。去吧!”
眼前一黑,终于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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鲸鱼呜鸣,炙热的气柱瞬间冷凝为水,大浪般一重重撞击在王重阳的背上,将他浇得浑身湿透,又往上推高了数十尺。
王重阳睁开眼,天高海阔,碧空如洗,金黄的阳光映照着下方隆出海面的鲸背,灿灿生辉。如释重负,忍不住纵声啸呼。
海上呜鸣不绝,似在与他遥遥呼应。转头望去,万里金波水浪分涌,浮出数以百计的青黑小丘,一道道水柱接连冲天喷起。也不知有多少鲸鱼、鲨群正朝南溯游而来。
冲在最前的赫然是六只巨型龙鲼,蝙蝠似的扁平身体紧贴海面,长尾摇曳,张翼穿梭滑翔。
他心中一凛,越发怀疑先前的“李少微”就是李师师所乔化。
然而凝神俯瞰,龙鲼上并无任何人身影,也不见当初的白衣伥尸,隐约可见六条金线,一端勒在众龙鲼口沿,另一端破入海面,倒像是拖拽着“马车”行进的辔绳。难道波涛下还藏有车厢?
不等细辨,北边传来闷雷般的阵阵轰鸣,海面如沸,隆起一个乌黑光滑的巨型“圆岛”,表面裂纹如阡陌纵横,在朝阳下闪闪发光。
“岛屿”急速升高,接着又听一声狂啸,惊涛冲天炸涌,扬起一条巨大的黑蟒,碧睛闪耀,龇牙狂吼。
玄武!
王重阳猛吃一惊,原以为这太古凶兽只会逡巡在吉塔火山周围的海域,想不到竟到这里来了!难怪遍海鲸鲨惊慌南逃。
“李少微”与素晴不见踪影,也不知是否仍在鲲龙鲸腹中。
汽柱濛濛消散,他凌空飞踩九宫步,御风飘掠,低头望去,只见那巨鲸发出沉闷的悲吼,发狂地在海里扭动,腹部不时朝外凸起,应是混沌急剧膨胀,将欲破肚而出。
“呜——”又是一道汽柱从那鲸背气孔冲天喷出。
数十个尸鬼手舞足蹈,哭号着从水柱中腾空而起,被阳光所照,白骨碎裂,腐肉青烟直冒,刹那间,大半已化如齑粉,吹散无形。
接着又见一道黑色的人影高高飞起,五指抓头,双脚凌空乱蹬,朝他狂怒而痛苦地咆哮着,正是“冥王”殷纣。脸上、身上急剧溃烂,灼臭刺鼻,瞧来恐怖之极。
那魔头体内尽是寒血尸毒,最怕阳光,空有一身通天本领,此刻竟半点也施展不出。翻着筋斗,想要向他冲来,却真气尽失,笔直地坠入那粼光万点的湛蓝汪洋。
只见他肩膀重重地撞在巨鲸那山丘似的脊背上,翻了几个滚,沿着湿滑的“陡坡”急速摔入波涛。
鲲龙鲸发出刺耳的悲鸣,“砰!”雪白的腹部破开一道长缝,鲜血激射,瞬间染红了喷涌的巨浪。
一道人影斜掠而出,青衣鼓舞,朝东踏波飞去,正是那“李少微”!
刚想转向俯冲,却听混沌狂吼,两条飞扬的触足从鲸腹裂缝伸出,朝两侧撕扯,探出彤红鼓胀的身躯,猛地一弹,破空飞旋,恰好朝他狂飙似的撞来。
王重阳指诀变幻,连续几记“风水涣”、“雷水解”、“水天需”,借势腾挪闪避,却仍被它两条飞旋的触足扫中,气剑迸散,坠入海中。
“哗!”巨浪喷涌,气泡汩汩。
几丈开外,鲲龙鲸痛苦地旋转着,丝丝鲜血纵横交错,被透入海里的阳光照耀,仿佛万千道闪烁的红线。
北面灰蓝色的海水里,千百只鲸鲨正争先恐后地朝此处冲来,嗅见血腥味儿,那些鲨鱼登时发了疯似的极速逼近。
转眼间,便有十几条鲨鱼率先扑咬住鲲龙鲸的肚腹,肉块悬浮,血雾弥散。
原本清澈的海水很快变得一片浑浊。鲨群彻底陷入了嗜血的疯狂,不顾一切地相互撕咬,凶暴攻击,也不分对象是鲸鱼、同类,还是漂浮在水里的伥尸。
两条鲨鱼张开血盆大口,转而朝王重阳扑来。
他借着滚滚涡流飞旋上冲,气剑挥扫。那两条鲨鱼撞飞数丈,冒起紫红的血雾,顷刻间便被围涌而至的鲨群撕扯成几截。
大浪起伏,狂风扑面。他刚探出头,便见六只龙鲼呼啸着从上方掠过,“轰!”一辆梭形的乌黑车厢随之破空飞起,四轮空转。
“李少微”衣裳鼓舞,就站在那车厢外侧的轮耳上,提起鼓动的乾坤袋,朝他嫣然一笑,转身闪入了微启的车门中。
王重阳又惊又急,素晴必在那袋中无疑!踏浪冲天跃起,待要气剑阻扫,却终究迟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六辔鲼车横空疾掠,飞出了百丈之遥。
他不及多想,跃上一只巨鲨的脊背,双指插入其头顶,死死扣住,拽着它转向朝鲼车追去。
此次南行,他便是靠着骑鲨穿越茫茫东海,对于如何驾驭鲨鱼,早已颇有心得。那巨鲨吃痛乱转了片刻,见甩脱不得,只好乖乖就范。
天海湛蓝,风起云涌,成群的鸥鸟尖啼着从他头顶掠过。
身后咆哮如雷,震耳欲聋,转头望去,金色的海面映衬着灿灿阳光,游弋的鲸群宛如无数浮动的黑丘,水柱林立,悲鸣阵阵,壮丽无比。
那彤红的混沌鼓动咆哮着,飞过蓝天,飞过鲸群,猛撞在远处扬颈怒吼的玄武头上,两大太古凶兽登时斗做一团,惊涛骇浪,排空喷涌。
王重阳呼吸如堵,心潮亦如这海面般跌宕汹涌,想起允真的盈盈笑脸,想起李少微的临终所托,更是说不出的酸苦咸涩。
此时此刻,已无暇探究混沌腹里的棺材是否六合棺,也无暇寻找小青的下落,最为紧要的,莫过于从那“李少微”手中救出素晴。
不管这六辔鲼车飞向何处,纵然是修罗地狱,纵然是火海刀山,他也只有一条道闯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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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梦见真姨娘了。
他梦见六月的西湖,碧叶连天,荷花摇曳,采莲女的歌声在白云与波光间回荡。
晨风吹动着真姨娘的发丝,拂扫着他的脸颊,刺痒而又舒服,她低下头嫣然一笑,朝霞尽染,灿灿生光。
父亲在船尾摇着桨,和着采莲女唱起了歌,桨声有如行板,荡漾着山色湖光。梦里的父亲那么年轻,笑容温暖,歌声激扬。
而他似乎还是个婴孩,挥舞着胖乎乎的手指,想要随着歌声去触摸真姨娘的酒窝,却被她笑着轻轻咬住了。湿软的舌尖裹着他的指头,那感觉如此真实而又幸福,让他忽然想哭。
“宣儿!”
“宣儿!”
从真姨娘的身后,那阳光与白云之间,传来熟悉的连声呼唤。
他心头一紧,想要睁眼看得仔细些,真姨娘的笑脸却连同蓝天白云一起变得模糊起来。
“宣儿!”
“宣儿!”
那叫声越来越急促,分明是真姨娘的声音。他心里砰砰狂跳,想要大声回答,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墨云翻涌,荷浪如倾,真姨娘的容貌忽明忽暗,如水波幻化,渐渐变成了李师师笑吟吟的脸。
他陡然一惊,一把将她推入湖中,小舟急晃。船尾的父亲也朝着他诡异一笑,倏然变成了舅舅程仲甫,挺剑朝他心口刺来。
许宣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心中兀在狂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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