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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生辰


夜晚时分,雨水并没有停下,反而下的更大了,不过这样也好,雨夜是最不适合盯梢的,姜淮深夜出宫,也就更不易被玄武卫察觉。

  临风轩一侧的窗子半开,她刚好可以从那里翻窗进入,只刚一到屋内,便听到一个懒懒地声音说:“记得把窗关上,怪冷的。”

  “知道冷还开窗,就该让你冻着。”姜淮有些没好气的嗔怪着,却还是把窗关了上去,走到床榻边,掀开被子瞧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宋清朔见她浑身都被雨淋湿了,拿过一旁的帕子为她擦着身上的水渍,又给了她一套自己的衣物,“我这没有你的衣服,你将就着先换上,不然回头再着了风寒。我这伤没大碍,也不知火急火燎的出来做什么,白白让我担心。”

  “将军既觉得我让你负担,那我走就是了。既不要我来,那又开着窗做什么?”她对着李庭言一向是逢场作戏,也就在宋清朔面前,才会展露出最真实的模样。有些任性,偶尔也会撒娇。

  “别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又往里挪了一些,让她可以坐在床榻边,握着她的手说,“脾气越发古怪,说笑几句都不行了,我不也是担心你,还不快去把衣服换了,然后把你这身衣服放炭盆边烤烤火。”开着窗,自然是因为希望你会来看我,即便我知道没有什么可能,却也还是抱着那一点点希冀。

  “你在这我怎么换…”姜淮小声嘟囔着。

  宋清朔轻笑出声,在她耳边小声说道:“跟我还害羞什么,又不是没见过。”

  “宋清朔!”姜淮羞红了脸,伸手朝着他背上打了一下,宋清朔疼得直皱眉头,咬着牙说:“你这是要谋杀皇亲啊。”话虽这么说,也还是转了个身面朝里面道:“你换吧,我不看你。”

  姜淮背对着他脱下自己的湿衣,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窗外的雨声显得有些吵闹,她可以清晰地听到身后那人传来的有些粗重的呼吸声。而她自己,也已经面红耳赤,浑身燥热,明明是秋日里,却还是有几滴汗珠滴落下来。

  “好了…”她换好衣服小声道,接着拿出袖中用油纸包了许多层的那幅堪舆图交到宋清朔手中,“李庭言逼我交出雁门关堪舆图,我画了一张给他,已让春尘带着那图去了雁门关,交给了吴将军,你放心。”

  说着,又把平安手串重新戴到了宋清朔的手腕上,“我跟你说了多次,这手串要日日戴着,上头还有我猎杀的狼王的狼牙呢。怎么这么轻易就丢了。”

  宋清朔看着微弱的烛光下,她坐在自己身侧,轻柔的嗓音简洁干练地向他说着自己所做之事,仿佛他们还在雁门关,她也是这样向他汇报着任务完成后的事宜。他不禁抬头,轻吻了她的眼下,她的右眼眼下有一颗小痣,很小,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发现不了。

  她曾经发现的时候,还很欣喜的对他说,“将军,我们右眼眼下都有一颗痣诶,只是我的不是朱砂色的,没有将军的好看”。

  他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姜淮有些不知所措,但她一向不是扭捏之人,立刻也转过头吻住了他的唇,舌缠绵着他的舌,时间仿佛也在这一刻静止。

  “你一直做的很好,我从来都是放心的。”宋清朔把她搂入怀中,抚摸着她的长发,“只是以后不要为了我这么冒险,外祖父留给我的精锐,我会让他们去关外暂避,本就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这么紧张。至于手串,那是李庭言非要从我这里拿去的,我怎么可能会把你送我的东西弄丢。”

  “如果你想要皇位的话…”话还没说完,宋清朔就吻住了她,止住了她将出未出的话,“我不想。阿淮,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不会再让你涉险。”

  她靠在宋清朔的肩头,与他十指相扣,转身看着他的侧颜开口道:“我想回雁门关了。”

  “好。”宋清朔轻吻她的额头,“等过些日子,我就带你回去。”她不愿去深究他话中的真假,只要是他说的,她都会信。

  他也想回雁门关,那个时候,她还是他的弦月,虽然日子艰苦,但她时时陪伴于他身侧,帮着他追击流寇,剿灭沙匪,帮他训练死士密探。旁人都说,弦月心如蛇蝎,是个活阎王,连吴墨竹也不喜欢她,时常劝他不肯对其太过信任。但他还是只信她一人,即便是吴墨竹这样自幼陪他一起长大的亲卫,在他心中亦是不及她。

  所以,他也曾多次为她失去理智,从最初不肯对她用毒,不愿用毒素束缚她,却放任她去学习制毒,把她寸步不离的留在自己身边。就连时安都曾提醒过他,弦月与他这样亲近,若是哪一日有了反心,他也束手无策。但他却坚信,她不会背叛自己。

  后来送她入宫,见他与李庭言伉俪情深,他第一次觉得害怕与不安。并不是心爱之物被人横刀夺去的愤懑,也不是害怕她会帮着李庭言来算计自己,只是担心,她这样单纯认死理的性子,会在那吃人的红墙中被啃的连骨头都不剩。更担心她会离开自己,彻底离开,到那个时候,天高海阔,他又要去哪里找他的弦月。

  他常常会想,过去那三年,他对着姜淮表露对微澜的爱慕时,她也是一样的难过吧。只是虽然难过,她却总是笑着宽慰他,在他为了赴苏微澜之约冒死回京时,独自在他身侧相护。

  不过幸好现在,他抱紧了身边的人,把她紧紧搂入怀中,像要融进骨血中一般,她还在他身边。

  “阿淮,过几日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礼物?”宋清朔看着她问道。她的生辰,九月初二,是遇到苏微澜,被她带回吴越王府的日子,而她真正的生辰,她早已不记得了,也从没有为她庆贺过。

  “我有点想微澜姐姐了。”她忽然这么说,不是想激起宋清朔的往事,只是因为,她真的有点想她。苏微澜给了她重生,给了她生辰,她自然是会思念她的。

  宋清朔哄着她说:“你若想她,我修书一封给她,让她休沐的时候回京来看看你。她是郡主,可以随意出入后宫,你想见她还不简单。”

  “不了。”她知道苏微澜与老王妃一向不睦,无论是回京还是回到钱塘,都是对她的束缚。正如苏微澜希望她为自己好好活一次一样,她也希望她的郡主,可以一直自由自在的在天地间翱翔。她永远记得十岁那年,她教自己骑马,在钱塘城郊纵马飞驰的模样,长宁郡主,永远都应该是这样恣意洒脱的模样。

  她十五岁离开暗卫营的时候,回到了曾经的家中,待屋内的人入睡后,她一把火将那座简陋的稻草屋点燃,转身离开的时候,却是满脸的泪水。

  五年来她是靠着复仇的信念,才能在暗卫营里活下来,但是如今她做到了,她亲手了结了给她生命与苦难之人,却只觉得浑身无力,蹲在地上不住的哭泣。苏微澜找了一晚上,方才找到了她,看见她的时候,她纵马疾驰到她身边,跳下马抱住她,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襟。

  姜淮那时哭着说,“我现在是真的,没有一个亲人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苏微澜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她身上,任由她哭泣,等她哭累了,方才把她抱上马,又把她圈在怀中,柔声对她说:“阿淮,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你还有我。”

  所以如果回到那年二月初四,宋清朔再让她选择一次的话,她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进宫。

  她抬起脸看着宋清朔,笑着对他说:“你好好活着,重新回到边关当你的宋将军,就是给我最好的生辰礼物。”并非推脱之词,她一向不看重身外之物,在宫里养尊处优的当然也什么都不缺,她只希望宋清朔能平安顺遂。

  “就知你会这么说。”宋清朔笑了,轻轻揉了揉她的头,“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到时候亲自送给你。”

  “你别再犯傻进宫了。”姜淮忙制止道,“如今宫里到处都是玄武卫,你身上又带着伤,不可冒险。”

  “你出得来,我自然也进得去。”宋清朔示意她不必忧虑,“别担心。”

  九月初二,天气转晴,姜淮不喜热闹,便没有大操大办,只是邀了高允茉她们一道来宫里吃了顿饭。

  苏微澜没有送上什么特别的贺礼,只是给她写了一封信,信中只有简简单单两句话与一幅画,“阿淮,生辰快乐。今日在关外发现了一座极美丽壮观的瀑布,于是画了下来,邀你同观”。她展开那幅画,苏微澜精于丹青,瀑布跃然纸上,仿佛她也真的去到了南域边关。

  而李庭言自然是没有出现的,他说过“若无要紧事,便不要再见面了”。君王一言九鼎,他又怎会反悔。

  席间方妙仪忽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恶心反胃,高允茉忙传了御医来看,竟是有了近一月的身孕。方妙仪听得这话,却并无笑颜,让宫女打赏了御医后方才小声说道:“先前生瑾柔那会,御医说我伤了身子,于子嗣上只怕有些艰难,便是有了孩子,也易小产难产,这孩子来的,也真不是时候。”

  “妙仪姐姐别担心。”姜淮忙宽慰她道,“我认得一精通妇婴之科的妇人,让她来为姐姐调理身子,姐姐定会平安诞下皇嗣的。”

  “唉,我的身子倒是无妨。”方妙仪说,“只是陛下不日便要选秀,我如今又有了,只怕瑾柔,我会有些顾不上。”

  杨雪宁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随即说道:“淮妹妹一向疼爱瑾柔,瑾柔也喜欢她,若是淮妹妹愿意,不如在妙仪姐姐生产前,托淮妹妹照看一些时日?”

  姜淮哪是会照看孩子的,当下便想推脱,方妙仪却说:“淮妹妹,这养孩子和养小猫是一样的,给口饭吃就行,何况宫里头这么多嬷嬷乳母的,哪用妹妹费心。我想让妹妹帮我抚养瑾柔,也是因为这孩子爱武,整日央着我教她骑射舞剑,我哪是会这些的,也就只能来求妹妹了。”

  正说着,还叫了瑾柔来问道:“母妃有了小妹妹,只怕不能好好照顾瑾柔,瑾柔和淮娘娘住一段时日可好?”

  “好!”瑾柔脆生生地应了,还一把抱住了姜淮说,“我最喜欢淮娘娘了!我要每天都和淮娘娘在一起。”

  “真是个没良心的死丫头。”方妙仪佯装生气地说,“那你便跟着淮娘娘吧,让你淮娘娘好好治治你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事已至此,姜淮也没了推辞的理由,瑾柔她也一向疼爱,便也应下了。只是临离开前,方妙仪却小声对她说:“我听说陛下近日对你颇有不满,连你的生辰也不来了,淮妹妹,横竖你这辈子是不能从这鬼地方出去了,若真是让陛下厌弃,吃苦的只会是你自己。所以啊,我把瑾柔交给你,也是想着有她在,陛下怎么也会来看看你,像我似的,陛下虽不喜欢我,但少不得要来瞧瞧瑾柔。见面三分情,你别怪姐姐多嘴,咱们在这宫里,很多时候不能只想着自己。”

  她是好意,更是一番赤诚之言,姜淮更不好再多说什么,她对宋清朔的感情,自然也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于是她也只是谢过了方妙仪,牵着瑾柔的手目送着她离开。瑾柔也对她说:“母妃说,淮娘娘在宫里过的不开心,让我多陪陪淮娘娘。淮娘娘,有瑾柔在,你不要不开心好不好?”

  “好。”姜淮笑出了泪,蹲下身一把抱起她说,“瑾柔想学舞剑?淮娘娘这就教你,但是习武很苦的,可不许哭啊。”

  深夜,姜淮看着瑾柔睡下,回到了自己殿内,她屏退了所有下人,只开了半扇窗,虽然有些担忧,却还是暗暗期待着那人前来。只是,过了整整一夜,案桌上的蜡烛燃尽,天边显出鱼肚白,他也没有出现。

  正午时分,云舒神秘兮兮地拿着一个锦盒交给她说:“是宋将军派人送来的,说是给娘娘的生辰礼物。”

  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匕首,单看刀刃上反射出的银光便知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刀。而刀柄处,还用玉石雕刻了一只小白狐镶嵌,刀身的末端,也还是有一弯月牙。

  姜淮问道:“送来的是谁?可说了什么?”

  云舒忙说:“是时安哥哥送来的,他说将军原本想亲自交给娘娘,但奈何背伤未愈,无法星夜潜行,所以才让他送了来。将军还说,知道娘娘的匕首被陛下收走了,所以亲自锻造了一把新的给娘娘。”

  姜淮并不觉得失落,也没多想,只将那匕首好生收入袖中,喃喃自语道:“不来也好,他本来也不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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