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八章 一条贱命
沈药觉得稀奇。
这是不是有点儿势利了?
那伙计察言观色,见沈药诧异表情,心中便先入为主地判定:这二位,瞧着体面,只怕是有些闲钱但未必够格进摘星楼消费的主儿,或是哪家不懂规矩、想来开开眼界的年轻夫妻。
他脸上的笑容不由收敛了几分,“二位客官,身上若是没带足银钱,或是觉得咱们这儿的规矩不合心意,不妨下回准备周全了再来?”
沈药和谢渊对视一眼。
伙计接着说道:“咱们摘星楼,可是有贵人坐镇撑腰的。上个月,就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破落户,仗着喝了几口黄汤,想在这里吃霸王餐,还闹事。结果被打断了腿丢到后巷,没熬过两天就咽气了,听说坟头的草,这会儿都得有这么高了。”
说着,还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高度。
沈药着实一惊,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谢渊。
谢渊接收到她的目光,神色未动,淡淡瞥了那伙计一眼,声音冷冽:“他不敢。”
那伙计本听谢渊质疑,眉毛一拧,张口就想反驳“怎么不敢?你当我是唬你的?”
可话到嘴边,一对上谢渊那张俊美却毫无表情的面容,心头猛地一悸,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谢渊随手从袖中拿出一锭白银,丢给伙计,冷声道:“我是靖王的人。”
一见银子,又听到靖王名号,伙计顿时再度堆起灿烂热切的笑容,连连作揖:“哎哟!您看我这双不识真佛的眼!二位贵客快里边请!里边请!方才多有怠慢,您二位大人大量,千万海涵!”
沈药:……
他这变脸速度,做了伙计,真是戏楼的一大遗憾。
摘星楼内,温暖如春。
空气中浮动着清雅怡人的暖香,似梅非梅,似檀非檀。
地面铺着光可鉴人的大理石,梁柱皆用上好的金丝楠木,雕刻着繁复精美的祥云仙鹤图案。
四处悬挂着琉璃灯、水晶灯,光线柔和。
壁上挂着名家字画,多宝格里陈设着精巧的古玩玉器。
沈药新奇地东张西望。
“二位是夫妻同游吧?真是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伙计在前面殷勤带路,“小的给二位安排二楼雅间如何?那儿视野很好,待会儿一楼中庭有舞姬献艺,在雅间里能看得清清楚楚,既热闹,又不失清静。”
沈药好奇问起:“摘星楼有五层,分别是什么用途?”
“回夫人的话,这一楼嘛,您瞧见了,多是散客,也有些小有家资的商贾在此宴饮。二楼、三楼的雅间,才是咱们主要的贵客所在,像您二位这样的。至于四层和五层……”
伙计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脸上露出敬畏的神情,“那可不是寻常人能上去的。据说接待的都是王爷、公侯一级的大人物,或是宫中特使。小的身份低微,连上去伺候的资格都没有,里边究竟是何等光景,接待的又是哪些通天的人物,那就真不清楚了。”
沈药琢磨着,这样的话,那就不好大喊一声今晚沈姑娘买单了。
说话间,已到了二楼一处雅间门外。
伙计推开雕花木门,里面布置得清雅舒适,临街是一整排明亮的琉璃窗,窗外正对着灯火辉煌的街市,景致极好。
伙计躬身问道:“二位贵客,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咱们这儿有从江南运来的新茶,陈年的佳酿,还有各地名厨掌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您说得出的,咱们尽量给您弄来!”
沈药看着递上来的精美菜单,正琢磨着要不要豪气地说一句“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上一遍”。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的叫骂声,猛地从楼梯方向炸响。
“贱人!给脸不要脸!你往哪儿跑?!”
紧接着,是女子压抑的痛呼、挣扎声,以及杯盘落地碎裂的刺耳声响。
沈药循声望去。
只见连接二楼与三楼的宽阔楼梯上,一个身着藕荷色艳丽长裙的女子跌坐在台阶上,云鬓散乱,浑身狼狈,却紧紧将一个半大少女护在身后。
少女吓得瑟瑟发抖,将脸埋进女子的怀抱。
几个面相凶恶的汉子将二人堵得结实,为首一人指着那女子唾沫横飞地骂着:“我家贺公子点名要这小丫头陪着喝两杯,那是看得起她!天大的福分!她说喝不了就喝不了?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身份!也不打听打听,这摘星楼里,谁不知道我家贺公子的名头!敢驳他的面子,我看你们是活腻歪了!”
骂着还不解气,那汉子又上前一步,抬脚狠狠踹在那红衣女子的肩头。
女子闷哼一声,身子歪倒,却仍旧死死护着怀中少女,硬生生将痛呼咽了回去。
她深吸口气,抬起苍白带泪的脸,声音颤抖,恳求说道:“几位大哥行行好,若是贺公子想饮酒作乐,奴家愿意陪他喝多少都行,绝无二话!可是岁岁才十四,只是做些端茶送水、打扫浆洗的杂活,真的不陪客人饮酒的。求求你们,放过她吧!”
“呸!”
那汉子啐了一口,“进了这个门,还由得你挑三拣四?喝了这一趟,下次不就熟悉了?!少在这儿给老子装清高!”
动静不小,早已吸引了不少客人的注意。
然而,所有人都只是看着,指指点点,低声议论,脸上或有同情,或有兴奋,或有鄙夷,却没有一个人出声阻止,更遑论上前帮忙。
伙计见沈药似乎感兴趣,凑近两步,低声告诫:“客官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那位贺公子,可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红人,连五公主都对他青睐有加,寻常人可惹不起。至于那个胭脂,不过是楼里一个陪酒的,一条贱命……”
“闭嘴!”
沈药觉得这话刺耳难听,恶狠狠呵斥出声。
伙计被她陡然凌厉的语气吓得一缩脖子。
这小娘子一直都是乐呵呵的,这会儿看着,却有些惊人的上位者的威仪,令人不敢直视。
也是此时,楼梯上方,幽幽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的嗓音:“怎的这样粗鲁。”
几个汉子立刻噤声,低头退开半步,姿态恭敬。
沈药往前走了两步,探身望去。
楼梯上方,男子身着锦蓝长袍,手持折扇,面皮白净,眉眼风流。
沈药冷笑一声。
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这个贺公子。
贺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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