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6-小皇子

四月时光如流沙逝去，转眼已是春深。

寝殿内外气氛凝重，宫人们屏息疾走，唯有内室传来的一声声压抑的痛呼，揪紧了每个人的心。

陆铮在殿外来回踱步，那一声声痛吟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心上，每一次都让他身形僵滞，眉头锁死。

他几次三番欲冲向殿内，都被太医和稳婆死死拦下。

“陛下！产房血腥，万万不可啊！”

他何尝不知自己进去于事无补？

可听着里面秦昭一声痛过一声的叫唤，他只觉心如刀绞，平生第一次感到如此无能为力，只能紧握双拳，在心中向上天祈求，愿他的昭儿平安无事，愿一切苦痛都由他来承受。

不知煎熬了多久，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骤然划破紧张的空气，如同天籁。

殿门开启，稳婆喜气洋洋地跪地禀报：“恭喜陛下！贺喜陛下！皇后娘娘诞下了一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平安”二字入耳，陆铮紧绷的弦瞬间松开，他几乎是踉跄着推开众人，直冲入内室。

浓郁的血气与药味中，他一眼便看到榻上面色苍白、汗湿鬓发、虚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秦昭。

那一刻，所有的喜悦都被铺天盖地的心疼淹没，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面对权谋诡计都面不改色的帝王，竟一下子红了眼眶，泪水不受控制地大颗滚落。

他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无力垂在床边的手，像是捧着稀世珍宝，俯身在她耳边，声音沙哑破碎：“昭儿……”

秦昭费力地睁开眼，看到他脸上的泪痕，虚弱地抬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努力扯出一抹宽慰的笑：“陛下……怎么……哭了？我……没事了……”

陆铮用力摇头，将脸埋进她颈窝，贪恋地汲取着她真实存在的温度，吻着她的眼睫，一遍遍重复：“你受苦了……昭儿，你受苦了……我在外面，心都要碎了……”

秦昭摸着他的脸颊，懂得他这一刻的慌乱：“我没事，真的。”秦昭想起孩子，轻轻推他：“快……看看皇儿……”

陆铮却头也不抬，手臂环着她，带着浓重的鼻音，竟有几分赌气的意味：“有宫人照料。那臭小子让你受了这般苦楚，若不是看他尚在襁褓，朕……朕真想打他屁股。”

这般孩子气的话，让疲惫至极的秦昭忍不住弯了嘴角，轻轻嗔道：“胡说什么……”

殿内烛火温暖，映照着初为人父母的帝后，所有的惊惧与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失而复得的庆幸与无限的柔情。

殿内已被宫人迅速收拾妥当，熏起了秦昭平日最爱的安神香，冲淡了方才的血腥气。

陆铮执意不肯松开秦昭的手，就那样侧身坐在床沿，目光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仿佛怎么看也看不够。

“还疼不疼？”他指腹极轻地抚过她微蹙的眉间，声音是劫后余生般的低哑，“朕听着你的声音，这里……”他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

秦昭疲惫地摇摇头，唇色还有些发白，眼底却漾着柔和的暖意：“看到陛下，便不觉得疼了。”她目光转向被乳母小心翼翼抱在臂弯里的那个小小襁褓，带着初为人母的期待与一丝怯意，“我们的皇儿……长得像谁？”

陆铮这才舍得将目光短暂地从她身上移开，看向那包裹在明黄锦缎中的婴儿。

孩子小小的，脸蛋红扑扑，正安静地睡着，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秦昭的轮廓，这让他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乳母会意，恭敬地将小皇子轻轻放入秦昭身侧。

秦昭低头，看着那小小的、柔软的一团，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与爱意瞬间充盈心间，让她眼眶微热。

她伸出还有些无力的手，极轻极轻地碰了碰婴儿娇嫩的脸颊。

“你看他的眉毛，像陛下。”她声音虚弱，却满是欣喜。

陆铮倾身过去，大手有些笨拙，却又万分谨慎地，将妻子与新生的幼儿一同环住。

他看着那小鼻子小嘴，心底涌起一股陌生而汹涌的热流，这是他的骨血，是他与昭儿生命的延续。

“我瞧着，还是像你多些。”他低声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柔软，“这嘴巴，这脸型，都随了你。好看。”他顿了顿，带着几分认真的懊恼，“只是这小子，未免太能折腾他母后，待他长大，朕定要好好教导他，孝顺着你。”

秦昭被他这秋后算账的口气逗得想笑，又牵动了身下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陆铮立刻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太医！快传太医！”

“陛下，”秦昭忙拉住他的衣袖，柔声安抚，“臣妾无碍，只是笑了一下而已，莫要惊慌。”

陆铮这才稍稍安心，重新坐下，却仍是眉头紧锁，对着外面沉声吩咐：“将太医开的方子熬的汤药立刻呈上来，还有那些温补的膳食，都仔细备着。”

宫人领命而去。

陆铮回过头，替秦昭掖好被角，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昭儿，朕已下旨，大赦天下，减免三成赋税，为你们母子积福。”

秦昭知他心意，柔柔一笑：“臣妾代天下百姓，谢过陛下恩典。”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只是，陛下方才在外面，真的急得要打皇儿吗？”

陆铮被问住，耳根微热，面上却强自镇定：“君无戏言。他让你受苦，便是他的不是。”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身旁安睡的婴儿，那眼神里的疼爱，几乎要满溢出来。

秦昭但笑不语，只是轻轻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一同看着他们爱情的结晶。

窗外春光正好，殿内温情脉脉，所有的艰辛与等待，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声的圆满。

乳母将吃饱喝足、再度沉入梦乡的小皇子小心翼翼地抱去了偏殿照料。内室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缠绵的安神香和彼此交织的呼吸声。陆铮依旧维持着侧坐在床沿的姿势，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他仔细地帮秦昭掖好被角，将她一只微凉的手拢在自己温热的掌心，轻轻揉按着她的虎口，试图缓解她生产后的疲惫与不适。

“累不累？闭上眼睛歇一会儿，朕就在这里守着你。”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安宁。

秦昭确实倦极了，浑身如同散了架般酸软无力，可精神却因新生命的降临和夫君的陪伴而处在一种奇异的亢奋中。她轻轻摇头，贪恋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朗面容，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只盛着她一人的倒影。

“有陛下在，臣妾不累。”她声音微弱，却带着满足的喟叹。

陆铮俯身，用额头贴了贴她已恢复些许温度的额角，这才想起一桩喜事，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对了，方才赵七递了消息进来，说是霓裳那丫头，也被诊出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孕。”

秦昭闻言，苍白的脸上顿时绽开一抹由衷的喜悦笑容：“真的？太好了！霓裳知道了，定是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她可以想象好友那活泼雀跃的模样。

“赵七在御书房外回话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想来那丫头也是同样高兴。”陆铮也难得地打趣起臣子来，随即想起什么，笑道，“说起来，霓裳前些日子入宫陪你时，是不是拍着胸脯说过，若你生下皇子，她将来必生个女儿，好亲上加亲？”

秦昭想起霓裳当时那信誓旦旦又娇憨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带着几分戏谑看向陆铮：“是呢，霓裳妹妹连‘娃娃亲’都说出口了。只是不知，咱们的陛下，舍不舍得这么早就给皇儿定下终身？”

陆铮故作沉吟，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眼中却满是宠溺的笑意：“朕的皇子，自然要配这世间最好的。不过……若是霓裳和赵七的女儿，想必也是个精灵古怪、明媚活泼的小郡主，像她娘亲一般。”他语气放缓，带着无限的憧憬，“若真能如此，倒是一桩美事。只是……”他话锋一转，带了几分帝王的考量，“孩子们将来自有他们的缘分，我们且看着，若他们两小无猜，情投意合，朕便遂了这桩心愿。”

他描绘的画面太过美好，秦昭仿佛已经看到多年后，一双小儿女在庭前嬉戏的场景。她心中温暖，笑意从眼角眉梢流淌出来。

“好，都听陛下的。”她柔顺地应着，一阵强烈的倦意终于如潮水般涌上。她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皮渐渐沉重。

陆铮见状，立刻收声，动作愈发轻柔。他抬手，用指腹极缓地抚过她的太阳穴，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温柔魔力：“睡吧，昭儿。朕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好好睡一觉，朕和你，还有我们的皇儿，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他的安抚如同最有效的安神香，秦昭最后一丝精神也松懈下来。她模糊地“嗯”了一声，在他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下，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终于沉入了黑甜的梦乡。

陆铮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静静凝望了她许久，确认她已睡熟，这才极轻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誓言般的吻。

殿内烛火恬静，映照着守护着妻儿的帝王，以及皇后唇边那抹未曾消散的、幸福的笑意。

岁月在此刻，温柔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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