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姑墨城下
三天后。
姑墨城下。
“乌孙复国军”百夫长石默勒住缰绳，在他身前十步之外，
伊稚斜王子正高举着那北狄百夫长头颅，用清朗的声音，向着高耸的姑墨城墙喊话。
王子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背诵一篇早已烂熟于心的讲稿，那是出发前，陈庆之将军与他二人关在帅帐内，反复推演了整整一夜的剧本。
“城上的姑墨守将听着！
我乃乌孙正统王子伊稚斜！
我叔父勾结大月氏和北狄，篡逆夺位，此乃人神共愤之国贼！
今我奉凉州军令，在此竖起复国大旗，凡西域有血性之男儿，皆当助我！”
石默没有去看王子，他的目光如鹰，死死地锁定在城墙的每一个细节上。
他看到，城头上的守将张猛在听到喊话后，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慌，随即强作镇定。
果然一切都和陈将军预料得一模一样。
“原来是王子殿下啊！失敬失敬！”张猛的声音通过寒风传来，语气却颇为为难，
“王子殿下兴义师，乃西域之幸事！
只是……您也知道，我姑墨国小力微，北狄势大。
此事体大，末将不敢擅专，需立刻上报国主与城中长老会共议，方能给王子一个答复！”
他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表达了对“正统”的尊重，又用“国小力微”和“需要商议”这两个无法反驳的理由，将皮球稳稳地踢了回去。
伊稚斜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被敷衍的怒火，但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回头，用眼神向石默询问下一步的指令。
石默的心中却是一声冷笑。
他低声对王子说道：
“殿下，他不上钩。
他是在拖延时间。
启动第二套方案，撕开他的伪装，逼他做出选择。”
伊稚斜会意。
他对着城头冷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
“好一个‘不敢擅专’！
张将军，我敬你是一方守将，才与你以礼相待！
但你莫要忘了，我身后，不仅有乌孙的复国大军，更有凉州的精锐！
陈将军只给了我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后，将军要知道的，不是你们‘商议’的结果，而是一个答案——
你姑墨城头的旗帜，究竟是姓‘凉’，还是姓‘北狄’！”
他拨转马头，对身后的千人复国军下令：
“传我将令！
全军就地扎营！
立起帅旗！
我倒要看看，三个时辰后，是张将军开城迎接盟友，还是我凉州军的铁蹄，亲自来‘拜会’国贼的帮凶！”
这番话，如同最后通牒，瞬间将张猛逼到了墙角。
石默看到，城头上出现了剧烈的骚动，张猛的身影在亲卫的簇拥下，仓皇地消失在了城垛之后。
在伊稚斜“表演”的同时，石默的目光依旧在城墙上搜寻。
他注意到，城墙根部的一些排水口，似乎有被新土堵塞的痕迹，而且城墙垛口后方，人影晃动得比正常守备要频繁得多。
他心中有了判断，对身旁的伊稚斜低语道：“殿下，可以回报陈将军了。”
……
姑墨城内，城主府中，气氛压抑。
北狄大将阿骨打正烦躁地来回踱步，巨大的牛皮靴将名贵的波斯地毯踩出一个个印子。
他身旁的沙盘上，代表凉州军的棋子，正停在一个让他无比棘手的位置。
“将军！”守将张猛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三分兴奋，七分不安，
“那个乌孙王子来了！
就在城外！
而且……他还下了最后通牒，说三个时辰内再无答复，便要将我等视为‘国贼帮凶’！”
阿骨打猛地停下脚步，那双凶狠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狂喜，但随即被身经百战的警惕所取代。
他走到沙盘前，死死地盯着城外王子营地的位置，眉头紧锁：
“不对。
陈庆之不是傻子，他怎么会只派一千人来送死？
这会不会是诱饵？
他的主力是不是就埋伏在附近？”
就在这时，一位须发皆白的北狄萨满缓缓走了进来，声音沙哑：
“将军，这是一个陷阱。”
萨满走到沙盘前，指着城外伊稚斜营地的位置：
“将军请看，他扎营的位置，不远不近，恰好在我军弩箭的极限射程之外。
而且，他选择背靠南侧山谷，这是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这绝不是一个骄横的王子会做出的选择，这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
萨满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他不是在挑衅，他是在逼我们出城！
凉州军的主力，一定就埋伏在南侧的山谷里，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阿骨打听完萨满的话，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
他冷静下来，在府内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而一旁的张猛，在听到“陷阱”和“凉州主力”这两个词时，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既希望阿骨打能出手，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凉州这个心腹大患，又深深地恐惧因此引火烧身，让姑墨城变成双方决战的绞肉场。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试探性地说道：
“阿骨打将军……萨满大人……
此事体大，牵扯到凉州主力，
依……依本国规矩，末将……必须先向王上通报一声……”
阿骨打瞥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去吧！快去快回！别耽误了我的军机！”
张猛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向了后院的王宫。
然而，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又失魂落魄地跑了回来，脸上只剩下彻底的失望。
他对阿骨打躬身道：
“将军……王上……王上他……只说……军国大事，全凭阿骨打将军定夺。”
阿骨打闻言，发出了一声不屑的嗤笑。
而张猛没有说出口的是：
他在进入王宫时，亲眼看到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姑墨王族们，正惊慌失措地指挥着仆人，将一箱箱金银细软往马车上搬，那样子，根本不是在备战，而是在……准备逃难。
他们害怕北狄人，但他们更害怕那个传说中对世家门阀赶尽杀绝的凉州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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