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章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啊！
第637章 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啊！
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安置点便被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所笼罩。
一种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蔓延，压过了往日清晨的疲惫与麻木。
南祝仁悄无声息地起身，没有惊动旁边行军床上仍在熟睡的李玲玲。简单洗漱，冰冷的清水刺激著面部皮肤，让他最后一丝倦意也消散无踪。
他走到休息处门口，掀开帘子，清晨微凉的空气夹杂著泥土和晨露的气息涌入肺腑。
天色将明未明，安置点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灰蓝色调中。但一种不同于往日的「动静」，已经像投入静水的石子，在南祝仁敏锐的感知中漾开了涟漪。
他缓步走向安置点内人员开始聚集的区域，【微表情分析·中级】如同无形的雷达悄然开启，扫描著周围的环境。
很快，他看到了源头。
几个穿著统一马甲、胸前挂著工作证的年轻人，正在早餐分发点旁边支起简易的折叠桌，拉起了红底白字的横幅——「科学知识宣传点」。
桌上，摞著厚厚的、崭新印刷的宣传手册，封面上的大字即便隔著一段距离也能看清：《科学认识自然灾害》、《灾后常见身心反应与自我调适指南》。
南祝仁强大的人脸识别能力一眼就看出了这些人。
是姬教授团队的。
南祝仁皱起眉头，没有靠近，只是在一个既能观察又不引人注目的距离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注视著那边。
宣传点很快开始运作。学生们主动向排队领取早餐的安置点受难群众递出手册，脸上努力挤出亲和的笑容，嘴里说著准备好的台词：「老乡，拿一份看看吧，了解一下自然灾害的科学原理————
「洪水是气象和地质活动的结果，跟龙王显灵没关系————」
「您要是感觉身上哪里不舒服，比如发痒、胸闷，很多是心理压力引起的，是正常的应激反应，别自己吓自己————」
「要相信科学，相信现代医学————」
要是让大三大四正在备考研究生的本科生们看到这副工作场景，可能很快就要打消学习的念头，转身准备找工作去了。
而南祝仁只一眼，就猜明白了姬教授团队的打算。
也是因此，南祝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南祝仁的视线掠过那些村民的脸，观察他们在和宣传人员接触之后的短暂反应。
【脸颊肌肉紧绷。】
【嘴角轻微下拉，视线在宣传者脸上凝聚后快速移开。】
有人客气地接过手册，随手塞进兜里或用来包裹刚领到的馒头；
有人则直接摆手，连连摇头，脚步匆匆地避开，仿佛那些纸张带著什么不洁之物；
更有甚者操著浓重的口音，已经开始和学生们辩论起来—虽然对面的学生大半都听不懂，因此到了最后几乎变成单方面的训斥了。
南祝仁还注意到，有另外一组学生正拿著似乎是名单的东西，开始尝试在一些帐篷外面呼喊里面的人。
「俺家没事，不用看，你们忙你们的去吧————」南祝仁正听到一声不算友善的声音从帐篷里面传来，一个学生站在帐篷外，正尴尬得手足无措。
偶尔有愿意多说几句的，但当学生试图用「触觉过敏」、「错误归因」等术语来解释「龙鳞」感，或者用「洪水冲毁龙王庙」的逻辑来反驳龙王存在时，对方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茫然、困惑，乃至于愤怒，而非思索或信服。
这些举措太糙，也太硬了。
南祝仁没有任何动作，继续冷眼看著。
有一说一，虽然姬教授团队的这些工作处处碰壁，但对于南祝仁来说还真的有点好处。
起码可以展示错误路径下的后果。猜想归猜想，但是有现实的案例作为支撑，显然是更好的。
算是一个if平行线下的坏结局。
如果之后把这个案例整理成论文，这些材料也是能够拿过来充实内容的。
南祝仁直接就在脑子里面记下了，甚至还掏出手机来录像。
【认知干预的有效性，建立在良好的咨访关系和来访者具备相应认知领悟能力的基础上————】
【如此直接、高强度的认知矫正」，在缺乏共情和信任铺垫的情况下，尤其面对一个其信仰体系与创伤体验紧密交织的群体，更像是一种文化层面上的冒犯和情感上的否定。这会强烈激活个体的心理防御机制，甚至可能加剧其症状固著。】
南祝仁继续扫视著人群，这回看的不仅仅是灾区群众，还观察了一下姬教授组的宣传人员。
这些人里面有亢奋、激动的。
但，也有人不一样。
【无意识地啃咬下唇内侧，手指指节在捏宣传册的时候因过度用力而僵硬。
】
【瞳孔间歇性涣散，频繁吞咽导致喉结剧烈滚动。】
【很多压力性的重复动作，还有信息过载的问题————是[焦虑]，他们自己内部的情绪也并不一致。】
很快，这些宣传人员也注意到了南祝仁，尤其是南祝仁手上略有些挑衅的录像动作。
但是没有人阻止，反而是分出了一个人远远地看著南祝仁，似乎在观察什么。
南祝仁看了那人一眼，略微思索后没有管对方，只是掏出自己的笔记本继续记录起自己的思路来。
【科学的传单，像是试图用西药药方去治疗一具浸透了东方文化药引的身体。】
南祝仁在心中默然评价。
他几乎可以预见，姬教授这套建立在纯粹理性逻辑上的「科学破妄」攻势，恐怕很难穿透那层由恐惧、文化和创伤共同构筑的心理壁垒。
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会出乱子的。】
窸窣—
「南老师————这是？」
身后，李玲玲被外面的动静吵醒。出来一看，也被这场面惊得愣住了。
「我们心理专家团队的另外一个组也进来工作了，看样子和我们的工作理念有一些————分歧。」
南祝仁绷著脸回答道，结束录像，正准备给翁娉婷打电话汇报。
不过不等他按下通话键，师姐的电话恰在这个时候拨了过来。
「喂？师姐？」
「祝仁，是我，你现在还在安置点里面吗？」
「对。」
「我听说姬老师那边有动作，你————」
「我看到了，甚至还体验到了一部分。」南祝仁瞥了一眼外面的形势，「风风火火的。」
说著，南祝仁就把自己看到的和思考到的东西整理了一下措辞，简单给翁娉婷说了。
南祝仁以第一视角观察到的东西显然比翁娉婷听说的更加详细，很快南祝仁就听到对面传来一种压抑著怒气的深呼吸。
「真能添乱————」光是从声音南祝仁都能估摸出翁娉婷现在的表情，肯定是咬牙切齿的，「我们得重新计划了，你先回来一趟，免得姓姬的他们惹出乱子把你卷进去了。」
顺便看看南祝仁现在的状态。这师弟放养之后直接泡在安置点一天一夜不回来，翁娉婷实在是担心。
南祝仁想了想，没有异议，答应下来。
「我们这里的工作要先暂停一下，回去重新部署了。」他回头对李玲玲道。
李玲玲显然也感受到了安置点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气氛，敏感地意识到要有什么问题发生。
正当南祝仁打算回头收拾东西的时候。
嗡—嗡—
他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翁娉婷难道还有什么话刚刚忘了吩咐的？
南祝仁掏出手机，然而上面的来电显示却让他紧绷的表情在下一秒溶解开来「喂？南老师！」
电话那头是一个不管听了多少次都能够让人感到被注入了元气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南祝仁只觉得在潮湿、乌云密布的灾区，好像有夏天的阳光突然照进来刺破了空气一样。
一旁的李玲玲都不免被南祝仁此刻的变化吸引，很少见到咨询师的脸上露出现在的这种表情。
怎么说呢，平时这人脸上的表情虽然也有露出温和乃至于温柔来，但那些都是非常专业、以至于带著点社交礼仪性质的味道。
「怎么了？」连语气都和平时完全迥异。
只听电话那头传来声音：「南老师，你现在是不是还在灾区里面做心理专家呀？」
南祝仁轻轻点头，用自谦的表达略微修改了一下措辞：「跟著老师过来一起做心理干预，没错的。」
O
虽然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但这段时间南祝仁和夏天之间还是会时不时地联系。频率不高，但是都保持在一个既能够分享生活、又不会太打扰彼此工作生活的频率。
不过自从南祝仁正式进入灾区把自己当做机器一样全功率转动之后，小姑娘也很懂事地少了交流。
现在突然打电话过来，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南老师，我前段时间做了你们那里的志愿者申请，现在通过了，人已经在去灾区的车上了。」果然，夏天一开口就是关键信息，「今天下午或者晚上就能到！」
南祝仁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但略微一思索之后就了然了。
这段时间除了官方的救援人员和政府的工作人员之外，确实已经有社会上的志愿者陆陆续续进场了。
灾区的人员是非常紧张的，到处都忙。因此在一些不那么危险的非一线工作中，一般是会启用社会上的志愿者作为辅助力量。在严格管控的条件下，让他们参与物资分发、基础护理、信息登记、陪伴安抚等基础性的工作。
南祝仁他们这批心理专家入场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度过了「紧急抢险」阶段；等再过段时间，灾区就要进入「恢复和重建」阶段了，就连灾民都要开始从眼下以帐篷为主的安置点转移到过渡性安置房里面去。
而到了那个阶段，外地过来支援的官方力量就会减少，本地的公安、以及社会各界志愿者的比重就会加大。
不过南祝仁还有个疑问：「你不是在江都吗？怎么跑这么远过来？」
「过段时间我的导师也会过来提供法律援助呢—一是我之后读研的导师，已经联系好啦。」夏天的声音里面充满雀跃，「主要负责财产、保险、合同之类的评估和纠纷。」
「老师很支持我来这里先了解一些情况，也算是她的前哨兵吧！」
南祝仁点了点头。
一边听著手机里面传来的声音，一边看著眼前的安置点。
南祝仁脑子里面突然灵光一现：「说到法律方面的事————我这里有一个问题，你帮我评估一下大概是什么情况————」
「现在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了。」
白庆华课题组的办公室里面，翁娉婷将所有人员重新集齐。
她刚刚将安置点的变化和众人简要介绍完毕，此刻颇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脑袋，狠狠灌了一口咖啡：「本来就是个烂摊子————结果现在还有人添了一把火！」
下面，南祝仁在翁娉婷介绍完后，和课题组其他人简单交流著自己早上的见闻和评估，同时把自己手机里面的录像调出来给大家做展示。
见者无不表情凝重。
石倩浅在一旁正同时操作电脑和手机，快速收集信息。
半晌后。
「师姐，姬教授团队已经全面开始行动了。」石倩浅语速很快，「宣传点投放，定点入户同步进行。另外确认了，明天下午两点，姬教授本人将在中心空地亲自主持大型科普宣讲会。」
小姑娘消息打探得极快，渠道也多。在没有进入安置点的时间里面，她的工作也是稳步推进的。
翁娉婷一边听著，一边在身后支起来的白板上勾勒出安置点的简易布局和已知的人员关系图。
她闻言放下马克笔，眉头微蹙。
「大规模、高强度的直接认知干预————」她沉吟道，目光扫过刚刚进来的南祝仁，「祝仁，你刚从那边过来，实地情况如何？」
南祝仁点头，迅速而清晰地汇报了自己的观察：「宣传点已全面铺开，入户遭遇普遍性抵触和回避。村民对直接否定龙王」及其症状关联的言论，表现出明显的防御和不适，部分甚至流露出反感。不过他们课题组内部压力似乎不小，安置点的整体氛围————有潜在的对抗风险。」
他的汇报客观而精准，点出了关键问题。
翁娉婷听完，没有立刻评论，而是自言自语道：「那我们的工作就要暂时先停止了————两种完全异的干预思路如果在一个区域同时铺展开来，冲突会更大。」
紧接著她的眼睛一亮：「但是就现在的情况，不管姓姬的最后结果如何，都能把水搅动起来，打破现在的平衡—一等他失败了，说不定反而我们工作介入的时候能够更轻松。」
「只要我们找准最恰当的时机，握住那个转化的枢纽。」
看著翁娉婷越来越亮的眼睛，白庆华、重晖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白庆华委婉道：「娉婷啊，这次的事情涉及面比较大，做计划的时候还是不要太激进了。」
在白庆华说话的时候，重晖不著痕迹地看了一眼南祝仁。
「我当然知道。」翁娉婷奇怪地看了一眼白庆华，「所有的布置肯定是在把负面影响压到最低的前提下做的————说到底还是要先给姓姬的擦屁股，麻烦！」
她「啧」了一声，现在称呼姬教授的时候已经彻底没有尊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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