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棋盘外的雪
三司会审，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落幕。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雪，席卷了整座京城。
雪停之后，有人看到了祥瑞，有人，却只感到冻彻骨髓的森寒。
权倾朝野的次辅刘传锡，在公堂之上呕血昏厥。
他甚至没能再看一眼自己那富丽堂皇的府邸，便被皇城司的缇骑直接从地上拖拽而出，像一件垃圾，连最后一点体面都未曾剩下。
他的府邸，他背后那张盘根错节、几乎覆盖半个大乾官场的“刘党”大网，在皇帝一道冰冷的圣旨下，被连根拔起，付之一炬。
被天下读书人奉为“文宗”的大学士林钲起，被门生们抬了回去。
人没死。
但那颗支撑了他一辈子“风骨”与“清誉”的心，死了。
整个文官集团，噤若寒蝉。
昨日还唾沫横飞高喊“议和”、“岁币”的清流们，一夜之间，全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上朝时恨不得将头颅缩进官袍里。
京城这口滚油锅，在投入顾长风这块寒冰后，非但没熄，反而炸得更烈。
也更干净了。
宰相府，后院暖阁。
李纲与穆天成，再次对坐于那盘残局前。
棋盘依旧。
棋子，已换了人间。
“我还是小看了他。”
穆天成盯着棋盘，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感慨，既有敬畏，也有不安。
他说的“他”，并非顾长风。
而是那位身居九重，却将天下人都算计在内的帝王。
“谁又不是呢？”李纲的脸上，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疲惫。
虽是胜者，可回想公堂上的种种，他依旧背脊发凉。
天子手段，太过酷烈。
以顾长风为刀，以三司会审为局，以林晚照为饵。
他不仅要钱，要权，要清洗朝堂。
他还要诛心。
他要天下人亲眼看到，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被撕下面具后是何等丑陋。
他要所有人明白，在大乾，谁才是唯一的道理。
“刘党倒了，主和派也哑了，北境的军饷前所未有的充裕。”
穆天成拿起一枚黑子，重重拍下，截断白子大龙，语气中是压抑不住的亢奋。
“这下，我终于能放开手脚，跟金帐王庭那帮杂碎，好好算算总账了！”
“老穆。”
李纲看着他，苍老的眼眸里不见喜色，只有更深的忧虑。
“你觉得，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穆天成一愣：“难道不是？”
李纲的指尖，在棋盘上，轻轻一点。
“你忘了，棋盘上，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自始至终，都只是在冷眼旁观的人。”
穆天成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望去。
原告席。
顾长风站过的位置。
是啊。
顾长风。
这个年轻人，在这场风暴中，究竟扮演了何等可怕的角色？
他如幽灵般出现，却搅动了天下风云。
扳倒太子，清洗江南，如今又将半个文官集团踩在脚下。
其功之高，已近乎封无可封。
其势之盛，已隐有震主之嫌。
最可怕的是。
他太年轻了。
一个二十出头，便有如此心计、如此功勋的年轻人，对任何帝王而言，都绝非能安枕的幸事。
“陛下……会如何处置他？”
穆天成的心，陡然一沉。
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这是刻在历史骨血里的帝王法则。
李纲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头，望向窗外。
又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春雪，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
听风苑。
顾长风浸在巨大的汉白玉浴桶中。
热水蒸腾着草药的浓郁气息，冲刷着身体，也冲刷着那些早已干涸凝固的污秽。
三司会审，耗尽了他的心力。
他不是神，他也会累。
骨头缝里的酸软，混杂着精神上的疲惫，让他只想就此沉沉睡去。
门外，传来吴谦被刻意压低，却依旧掩不住焦灼的声音。
“长风，宫里来人了！是……是陛下身边的陈公公！”
顾长风眼也未睁，只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该来的，总会来。
清算了刘党，震慑了清流，筹够了军饷。
他这把刀，完成了皇帝所有的任务。
现在，到了决定这把刀，最终归宿的时候了。
是藏入鞘中，束之高阁？
还是……直接折断，以绝后患？
顾长风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分不清是自嘲还是别的什么。
他从水中站起。
水珠沿着他并不壮硕、却匀称紧实的肌理滑落。
他取过布巾，擦干身体，换上一身最寻常的干净青衫。
当他走出浴室时，传旨的陈公公已在院中等候。
看到顾长风，陈景云脸上立刻堆起恭谨至极的笑容，眼角的褶子挤在一起，声音又尖又细。
“咱家，给顾大人请安了。”
“陈公公客气。”顾长风微微颔首，“陛下有何旨意？”
陈景云从袖中取出一卷明黄圣旨，却没有当众展开宣读。
他只是笑着，双手将圣旨奉上。
“顾大人，陛下有口谕。”
“这圣旨，让您自个儿看。”
这个举动，让一旁的吴谦心脏骤然抽紧！
不宣旨，让接旨人自看。
在大乾礼制中，这只代表两种极端：天大的恩宠，或是……赐死！
吴谦的心，瞬间悬到了嗓子眼。
顾长风的脸上，却依旧看不出情绪。
他接过圣旨，缓缓展开。
明黄绸缎上，那熟悉的、带着雷霆之威的字迹，映入眼帘。
当他看清上面的内容时，即便是他，也感到呼吸有了一瞬间的停滞。
圣旨上的内容很简单。
只有两句话。
第一句，是任命。
“着，江南钦差顾长风，即日起，兼领‘北境巡阅使’之职，总督北境三州军政要务，巡查军纪，督办粮草，便宜行事。”
这一句，已是滔天权柄。
而第二句，却让这权柄，变得无比滚烫，甚至带着血腥味。
“着，废太子李斌言，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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