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可怜人
第二百一十七章 可怜人
凤栖鸾垂眸，不语。
她想起许多年前，自己病重那年，也是澹台湛守在外院，不声不响，却一夜未眠。
只是后来，她走了，他也沉了。
她不知他是否也曾日日夜夜的咀嚼那些误会与错过，只知自己心里那道口，始终未曾真正愈合。
此后数日，凤栖鸾安居行宫，未曾踏出一步。
每日泡泉调气服膳练字静，坐，皆按医嘱行之。她本不信这般静养能有什么疗效，可随着气色转润咳喘渐轻，她才渐渐觉的，也许人的病，终究是心病先愈，身才能慢慢跟上。
她偶尔站在檐下，望着远山云起，也不再那般心焦。
春桃曾试探的问：“公主，您还回未央宫么？”
凤栖鸾捧着一本线装旧书，闻言只淡淡笑了笑：“急什么？”
那一笑落在春桃眼里，却像是十年来最轻松的一次。
而另一边，王府中，玄衣回禀过几次，澹台湛皆未再提“接人”之事。
他只冷声道：“她愿留便留，传膳过府照旧，每日送药过去，由静言主理。”
玄衣低声问：“那王爷，什么时候？”
“等她自己愿回来。”
他话音落下，案上的朱笔却停在一页空白的折子上，许久未落。
秋日的风落在行宫深院，香柏轻摇，天光温润。
凤栖鸾着一身浅青织锦长裳，于园中小径缓步行走，身后春桃不远不近的跟着。
行宫花园占地不广，却疏密有致遍种南地花木秋意之下仍葳蕤生香。
听闻脚步声自另一边传来，春桃眼神微动，下意识看向凤栖鸾。
果不其然，澹台湛自园门而入，一袭玄衣，神情清冷，与平日朝中威严之态略有不同，却依旧不苟言笑。
凤栖鸾止步，眸色波澜不惊。
澹台湛亦未说话，目光只是略过她肩后的一株秋桂，神色淡淡的道：“入秋了，这院中花草倒不输宫中。”
凤栖鸾顺着他目光望去，语气平静：“这院子本就是旧年太后所居，花木选的讲究，自然不差。”
听见她开口，澹台湛略点了下头，却并未离开，只缓缓与她并行。两人脚步一致，间隔数步，不远不近。
春桃见状，自觉放慢了脚步，远远的落在两人之后。
随后，凤栖鸾走至一株槿花前，轻蹲下身，指尖轻触花茎处一抹细斑。
“这槿花叶上竟有虫蛀，”她轻声，“泉水虽养身，可湿气太重，倒不宜久留。”
澹台湛站在她身后几步，眉眼微动：“我会叫人换土，调湿。”
她回头一眼，唇角轻扬：“王爷倒是细心。”
“花草若死，池中气易变。”他语气如常，不似关心，更像一句顺手的政务调度。
凤栖鸾站起身，拍了拍衣袖，道：“我昨日倒想起一种药草，名叫青续，叶细而长，生于北岭阴谷，气寒却不湿，晒干之后可与泉水同煎，最是养肺清热。”
澹台湛微一侧头，眼神落在她脸上，语气平稳：“听说那草极难得，常人求而不得。”
凤栖鸾轻笑：“我也只是想想罢了，当年是楼兰一名老药婆赠我的，说能压惊安神。我总以为是她哄我，后来却真用了几次，夜里倒能睡稳些。”
“既有此效，当留意。”
凤栖鸾未再多说，转身继续往前走，脚下轻盈，衣袂微荡。
而两人就这样顺着小径绕了一圈，自始至终未有一句多余的寒暄，也未触及过往。
若是有外人瞧见，大抵只当是摄政王偶遇皇妹随意闲步。
可一旁的春桃却知道，从她们行过第一处花棚起王爷已足足三日偶遇，可偏偏公主不问他也不言。
翌日清晨风稍起，拂过窗纸带来几缕寒意。
此时的凤栖鸾从沉睡中缓缓醒来，精神出奇的好。
只见她轻抬手臂披衣起身，随手拉开窗扉一道熟悉却又意外的绿意赫然映入眼帘。
而窗台上摆着一方青釉浅盘，盘中以湿苔覆底，上面正栽着一株尚未干透的青续草。
而草茎细长叶片轻卷，带着泥土气息仿佛才从山地掘出不久。
见到这一幕凤栖鸾神情微怔，片刻后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那细嫩的叶片，鼻尖贴近轻轻一嗅，果真是记忆中那股清凉涩气。
随后她轻声唤道：“春桃。”
听见动静的春桃匆匆入内：“公主？”
凤栖鸾未回头，只问：“你昨日叫人采药了？”
春桃一听，顿时瞪圆了眼：“奴婢不曾，您昨日只是随口一说，奴婢也未听您吩咐安排。”
凤栖鸾眉心轻蹙，望着那株青续出神。
春桃迟疑着上前看了一眼，惊讶道：“这草长的倒是真好，这地方离北岭极远，怎会有……”
她话未说完，便收住了。
两人对视一眼，皆未出声。
良久，凤栖鸾才收回视线，语气平静：“既来了，移到内殿窗边罢，别冻着。”
春桃小心将那药草捧入室内，安置在日头能照到的书案边角，忍不住又低声问：“那公主要不要问问王爷？说不定是他那边送来的。”
凤栖鸾拿起笔，在册子上圈了一味药名，未抬头，只淡淡道：“问什么？你见他送东西会署名？”
春桃讪讪一笑，低头不语。
凤栖鸾手中动作未停，神情却有片刻恍惚。
她想起昨日那一段谈话，明明只是随口一提，话尾也未多说，而那人，竟将她只言片语听的如此认真。
这般冷淡的人，竟也会记住她当年无意间说过的草名。
可她知道，澹台湛向来不喜人情往来，更不惯随手赠物。
可这株青续，偏偏来的恰巧，恰在一夜之间，毫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窗前。
她未追问，也不想问。
她知他向来如此，不言情不诉意，只在旁处，将那些话用另一种方式说出。
而她，终究还是听懂了。
秋意渐深，王府夜色如墨。
听闻前线急报送抵，澹台湛自早朝归府，连夜召见数名大臣议事。沈月凝坐在偏殿，茶香氤氲，脸上的笑却未至眼底。
“王爷又去了温泉行宫？”
阿双跪在地上，声音谨慎：“回王妃，玄衣传话，说王爷只是巡查驻防，顺道探望。”
沈月凝的指尖在茶盏上轻轻一顿，笑意微冷：“顺道？呵，他倒是难得有这般顺路的时候。”
“这些日子，行宫那边可有消息？”
阿双垂首：“奴婢安插的人不敢多探，只听说永平公主气色大好，近日甚至能亲自下地行走。玄衣每日送药食过去，王爷遣人伺候极细。”
沈月凝笑了，笑声极轻，却锋芒藏不住：“看来那场惊马，倒让她成了受尽怜惜的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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