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支农办公室
“队长,是有什么紧急任务吗?”
宋志辉点了点头,声音低沉:
“光天,你跟我进来吧,咱进去说。”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陆德强,“老陆,你也一起来一下。”
三个人前后脚走进了队长办公室。
宋志辉指了指靠墙的长条凳:“坐下吧,这事得坐下慢慢说。”
等两人坐定,宋志辉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放在了桌上,手指在上面点了点:
“喏,这是市里三秋工作指挥部刚下发的文件,点名要从我们这些有车的厂矿单位抽调人手和车辆,对口支援下面的公社,完成夏粮征购任务。”
“厂里经过研究,决定派刘光天你去执行这个任务,对口的是东兴公社。”
刘光天还没来得及细想,旁边的陆德强“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嗓门不由得提高了:
“队长!这……这不是欺负人吗?光天才多大?”
“说好听点是去拉粮食、收公粮,可眼下这光景什么情况,您能不门儿清吗?”
“下面有多困难您不知道?”
“现在报纸上还一个劲儿嚷嚷大丰收呢!”
“这差事谁摊上谁倒霉!明面上是去开车运粮,实际上呢?这就是个烫手山芋的政治任务!根本不可能完成!”
陆德强这番连珠炮似的话,让刘光天立刻明白了过来。
合着这是让他下乡去协助征收公粮。
虽然文件上写的是县里运输队运力不足,需要借调司机帮忙运输,但实际上,下去的人绝不仅仅是开车那么简单,还带着“督促”、“协助”完成征购指标的硬任务。
刘光天是了解当下实际情况的,乡下公社和生产队的情况非常困难,夏粮征购工作肯定陷入了僵局。
各生产队要留住来年的种子和社员们赖以活命的口粮,完成上面下达任务的意愿极低。
主要是因为前期的浮夸风,导致实际下达的征购指标,远远超出了土地真实的产出能力,压根就不可能完成。
这确实是个谁沾上谁倒霉的烫手山芋。
“你小声点!生怕别人听不到是吧?”
宋志辉瞪了陆德强一眼,压低声音呵斥道。
随即他又皱着眉头,语气充满了无奈:
“这情况我能不清楚吗?但为什么派光天去,你心里没数吗?”
“派其他那些老油子去,他们有的是办法磨洋工、软抵抗,到时候一粒粮收不上来,厂里怎么跟上面交代?”
“只有光天年纪最轻,资历最浅,厂里面……肯定也是考虑到了这层。”
“这任务落在他头上,几乎是必然的。”
“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陆德强被宋志辉这么一说,顿时语塞,张了张嘴,最后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重重地坐了回去。
很多事,确实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到了这个层面,很多时候真的没办法。
宋志辉转向刘光天,语气沉重地继续交代:
“光天啊,任务基本情况你都知道了。”
“这是死命令,必须完成。”
“但我要给你交个实底,根据侧面了解,东兴公社那边的情况很不好,老百姓的食堂,怕是都快见底了。”
“你这次去,等于是坐在火山口上。”
“你的主要任务,说起来是完成指标,稳住局面。”
“但你得记住,你不是去当青天大老爷,更不是去发善心的菩萨。”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盯着刘光天: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你要做的,是找到那个微妙的平衡点。”
“既要让一定数量的粮食入库,对上头有个交代,又要想法子让乡亲们能勉强活下去,不能闹出大的乱子。”
“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比你会开车、会修车要难上一万倍!”
旁边的陆德强也闷声开口道:
“队长说的都是大实话,我没什么补充的了。”
“你自己呢……首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尽量……别让场面太难看,太难收拾。”
他顿了顿,像是下了决心:
“这样吧,到时候你去的时候,我想办法给你备两条烟,再弄几包水果糖。”
“乡下那些孩子……看着可怜呐,关键时候递根烟、给块糖,或许能缓和一下,你心里有数,手上才有准。”
“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换洗衣裳、干粮都带足。”
宋志辉见刘光天脸色沉重,又补充道:
“行了,你也别想太多。”
“你去呢,主要是协助公社书记和粮站的工作,主要压力和责任还在公社那边。”
“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心理负担。”
“明天一早就出发,今天给你放一天假,队里的车,我待会儿跟老陆会帮你仔细检查一遍,确保路上别出毛病。回去准备一下吧。”
刘光天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站起身,走出了队长办公室。
他的心情确实非常沉重。
他甚至不清楚这个东兴公社具体在哪里,是在四九城周边,还是已经到了河北地界?
但无论在哪里,这次的任务都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艰难。
之前他跑运输也去过乡下,见过公社的情况,知道那里的困苦。
但这次不同,他是要去从那些本就食不果腹的乡亲们手中,征收他们赖以活命的口粮,去完成那个基于虚假数字下达的征购指标。
这根本不是去支援,而是去执行一道冷酷的算式——从饥饿的人手中,拿走他们活命的粮食。
脑海里浮现出之前见过的那些老乡们麻木而绝望的眼神,刘光天还没出发,心里就已经涌起一股强烈的负罪感和无力感。
他现在面临的是一个两难的局面:
如果这次去完不成任务,东兴公社那边的书记要倒霉,他们肉联厂肯定也要挨批评,他自己的前途更是岌岌可危。
而且,国家统购统销的体系根基也会受到动摇,后续影响不堪设想。
但他也清楚,很多事情,并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项制度单方面的问题,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在于生产力的极度落后,在于国家整体处于积贫积弱的阶段。
想想吧,城里的工人每天挥汗如雨,打钢炼铁,是为了国家工业化的基础。
无数科研人员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隐姓埋名,是为了国家的国防。
即将展开的三线建设,更是倾注了举国之力……
在这个年代,无论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还是奋战在车间、矿山的工人,乃至各行各业的建设者,就没有哪一方是不苦的,大家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为了一个遥不可见却必须追寻的未来。
这就是他身处的时代洪流。
而他刘光天,不过是这巨大浪潮中的一朵微小浪花,一个被时代推着前行的小人物。
他能改变什么呢?
他什么也改变不了。
或许,真应了那句话,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付出与牺牲。
作为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刘光天比谁都清楚,没有这一代祖辈们勒紧裤腰带、胼手胝足的艰苦奋斗和巨大牺牲,就不会有后世他所见证过的那些繁华与安定。
他享受过那份红利,如今身临其境,才更深切地体会到这份红利的沉重代价。
但是,知道归知道,理解归理解,当你真正可能要直面那份饥饿与绝望,要成为执行那份代价的一份子时,内心的挣扎与沉重,绝非几句话能够轻易化解。
一想到这些,刘光天就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关于这个时间段,这个节点的历史,他凭借超越时代的了解,比宋志辉、陆德强他们知道得更深、更透。
眼下是什么光景?
公元1959年。
那场被后世称为三年困难时期的开端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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