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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困死了,蠢仆人


县城的夜,与万象城老街的夜,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死寂。后者是喧嚣沉淀后的安宁,带着烟火人间的余温;

而前者,尤其在这栋位于破旧家属院深处的老屋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被漫长岁月里的争吵、泪水和绝望反复浸泡后形成的、厚重而粘稠的虚无。它不仅能吞噬声音,仿佛连光线和温度都能吸吮进去。

沈照野在墙角那个熟悉的位置蜷缩了不知多久。窗外,最后一丝天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彻底吞没,没有星星,只有一弯清冷的月亮,透过积满尘垢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几块惨白而扭曲的光斑,像某种不祥的印记。冰冷的月光非但没有带来光亮,反而衬得屋内的阴影更加深沉。

阿满始终没有离开。它从最初的焦灼拍打、意念里的厉声呵斥,渐渐转变为一种近乎凝固的、沉默的守护。它不再试图用动作唤醒他,而是将自己整个身体紧紧贴在沈照野曲起的膝盖和冰凉的手腕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沉重地枕在他的臂弯里,一动不动。

只有喉咙深处发出的、低沉而持续不断的呼噜声,像一架在无边黑暗中艰难运转的古老纺车,用尽全部力气,纺着一根细若游丝、几乎随时会崩断的线,顽强地连接着沈照野那即将被内部风暴彻底撕碎、涣散的意识核心。

然而,若有足够的光线仔细审视,便会发现令人心悸的异样。阿满那一身曾经如同秋日饱满果实般鲜亮、闪耀着健康光泽的姜黄色毛发,此刻竟呈现出一种异常的、近乎透明的浅金色。

不是黯淡无光,而是一种……被抽离了生命热度的、近乎琉璃或某种冷金属的质感,光泽变得内敛而冰冷,仿佛毛发下流动的生命力,那赖以维持形态的某种本质精华,正随着它持续的意念输出而悄然流逝。这种变化并非一夕之间,但在今夜这惨淡的月光下,尤其显得触目惊心,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麻烦……真是个天大的麻烦……心里跟个无底洞似的……填进去多少“静心念”都听不见个响动……本大爷这身威风凛凛的战袍,都快被这笨蛋吸成干瘪的橘子皮了……亏大了,这次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更令人不安的是沈照野自身的状态。他并没有昏睡,眼睛甚至失神地半睁着,空洞的瞳孔里映不出月亮的影子,只有一片虚无的、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他感觉不到地板的冰冷,也感觉不到膝盖上阿满那点微薄的重量和暖意。他的全部感知,正被无数根无形之线疯狂地向内拉扯、缠绕、包裹,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窒息。

那些线,曾经是他感知外界的纤细触角,连接着林星晚画笔下流淌的色彩、苏槿屏幕上跳动的理性数据、陈烁球场上挥洒的汗水、周扬面包房里弥漫的麦香……曾经,这些线绷紧着,充满弹性地指向外部广阔而鲜活的世界,充满了张力与无限可能。

但此刻,这些线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韧性和方向感,不再是向外探索的桥梁,而是疯狂地倒卷回来,像被惊扰的毒蛛吐出的混乱丝网,又像是溺水者胡乱抓握的手臂,一层又一层,密密麻麻、死死地缠绕在他自己的心脏、他的灵魂之上。每一根线上,都附着着一段沉重的记忆碎片、一份压抑到变质的情绪、一个纠缠多年未曾解开的死结。

他被自己过于敏锐的、近乎天赋的感知力所反噬。与阿满长达数年的、深层次的、近乎共生的意念连接,在一次次帮助他稳定心神、吸收调和那些汹涌负面情绪的同时,似乎也悄然不可逆地改变了他自身存在的“场”。

他正在不自觉地向阿满的形态靠拢——过于向内,过于专注地调和内部的“混沌”,就像一个试图清理自身污迹的人,却渐渐沉溺于对污迹的观察而忘了自身的存在,以至于与外部那个需要真实触碰、投入情感而非仅仅“处理”信息的鲜活世界,渐渐失去了切实的、有温度的联系。

他成了一个情感的精密处理中心,一个漩涡,却不再是生活的参与者。多亏了阿满像一枚最忠诚的锚,死死钉在他身边,不惜消耗自身,用其独特的、安抚性的“场”勉强维系着他意识最后的一丝清明,否则,他可能早已彻底被那片由自身记忆和情绪构成的、无声而狂暴的黑暗海洋所吞噬、溶解。

在阿那微弱却固执持续的呼噜声的牵引下,沈照野没有坠入彻底的、意识消散的虚无,而是滑入了一种更深沉的、回忆的沉眠。这不是噩梦,更像是灵魂脱壳,漂浮在一条由过往汇成的、昏暗而缓慢流淌的长河上,一帧帧画面,无声却带着惊人的清晰度和沉重的质感,自动在脑海中放映

……

是更早一些的时候,母亲还和父亲在一起,一个罕见的、阳光好得不像话的秋日下午。她坐在院子里那棵叶子已开始泛黄的老槐树下,身体裹在厚厚的毛毯里,脸色苍白得透明,却用极其轻柔的、带着气音的嗓音,一个一个教他认纸片上的字。

阳光透过稀疏的叶片缝隙,在她瘦削的脸上投下晃动跳跃的光斑,她的笑容很淡,几乎看不真切,但那双望着他的眼睛里,有种让他安心到想哭的柔和。那是短暂却如同磐石般坚实的温暖,是后来所有风雨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

是父亲某次醉后醒来,罕见地没有发火,也没有倒头再睡,而是沉默地坐在院子里,用粗糙生硬的手指,笨拙地修理着前几天被他盛怒之下摔坏的、沈照野唯一的木头手枪。

他的手被工具划破了,渗着血珠,却浑不在意,只是专注地拼接、粘合。最后,他把修好的、还带着点点暗红血迹的枪塞进躲在门后偷看的沈照野手里时,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丝近乎羞赧的、极不自然的柔和。

但那抹柔和,如同冬夜划过的流星,短暂得让人怀疑是否是错觉,转瞬便被接下来更猛烈的醉怒与指责彻底淹没,再无痕迹。

……

是无数个争吵的夜晚后,他偷偷爬上灰尘仆仆的阁楼,蜷缩在杂物堆里,借着窗外漏进的微弱路灯光,用捡来的粉笔头在废弃的报纸边缘胡乱涂画。

画窗外偶然飞过的麻雀,画想象中永远不会红脸争吵的父母,画一个没有摔砸声的、安静的家。那一刻,创造带来的短暂抽离和掌控感,是他唯一的、可怜的避难所。

……

是两年前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高考失利的通知单像判决书一样躺在桌上,被父亲抓起,撕得粉碎,混合着酒气和唾沫砸在他脸上,辱骂声如同惊雷。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没有一丝温暖灯光的、黑洞洞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家门,心中充满了对未知世界的恐惧,膝盖发软,但更强烈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向往自由和呼吸的决绝。

雨下得极大,砸在身上生疼,他浑身湿透,冷得发抖,却奇异般地感觉,比在那个所谓“家”的屋檐下,更干净,更轻松。

这些记忆,不再仅仅是单方面的痛苦投射,它们夹杂着微弱却真实存在过的光点、短暂的近乎奢侈的宁静,以及那份最终促使他拖着行李箱毅然出走的、混合着恐惧与勇气的复杂心情。

它们与那些黑暗的、令人窒息的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更完整、也因此更显复杂、更令人心酸的人生图景。他沉溺其中,仿佛在重新经历每一个细节,又像是被迫以一个抽离的、冷静的视角,重新审视自己一路走来的斑驳足迹与满身伤痕。

阿满清晰地感受着他意识海里翻涌的、混杂着苦痛与微光的波澜,它自身那身金色的毛发在清冷的月光下,仿佛正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消耗性的微光。它疲惫已极地闭上眼,将更多更精纯的意念本源能量,如同涓涓细流汇入干涸的河床,持续不断地、不计代价地注入沈照野那濒临彻底枯竭的心神深处。

阿满的意念低语,已近乎呢喃,带着浓浓的倦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睡吧……蠢仆人……把这些陈年旧账……都翻出来……晒晒月亮……哭也哭过了……痛也痛过了……才能真的……轻装上阵……本大爷这点老本……今晚算是彻彻底底……掏干净了……等你醒了……欠的小鱼干……得翻倍……不……翻十倍……不然……亏死了……

老屋彻底被浓重的夜色和死寂吞没。只有冰冷的月光在地板上缓慢移动,悄无声息地爬过斑驳的地面,掠过墙角那一动不动、仿佛凝固成一幅悲伤画作的一人一猫的身影。

沈照野深陷在回忆的长河底部,进行着无声的自我审判与疗愈。而阿满,则像一块即将燃尽最后光热的金色炭火,用自己不断“褪色”、消耗本源的代价,顽强地烘烤着、守护着这艘在惊涛骇浪中即将散架的意识之舟。

这一夜,漫长如同穿越了一个世纪。彻底的崩溃之后,是更为凶险的沉潜。而黎明之后,等待他的,是被泪水与痛苦冲刷过后的一片废墟,还是在新生的废墟上悄然奠定的、更坚实的地基?无人能够预知。但至少,在这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与黑暗之中,还有一抹不肯熄灭的、微弱的金色光芒,在固执地、拼命地燃烧着自己,试图为他照亮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前路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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