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故地

到了领证这天，顾正和松寥在面馆碰面，吃面是吴城的老传统。早上一碗面，大过一切。

“宋落星的葬礼结束了?”松寥问。

那天她先走了，以顾正和杜冶的立场，是不可能见死不救的。他们报警之后，宋落星又被送去医院抢救。

不知是因松寥掐的时间太准，还是宋落星做不到像明慧那样隐忍，毒发后极为痛苦，在医院里熬了两天，最终没抢救过来。

顾正道：“今天领证，谈这件事你会不会觉得不吉利？”

“怎么会呢。”松寥道，“我向来百无禁忌，顾明君怎么样了？”

“恐怕会伤心一段时间。不过我姑妈是个享乐主义者，结婚和有孩子，并非她所愿，都是家里从前对她的要求。唯一的一次事业心，就表现在跟顾野泊争夺公司的决策权上。过不了多久，她的生活就会恢复原样。”

顾正想想，还是心有余悸，忍不住用手背拍她的额：“你用那只咖啡杯，就算是装装样子，也太冒险了。”

松寥捂住额：“我有预知力怕什么！再说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那你知道，宋落星为什么要跟你同归于尽吗？既然证据不足，她为什么不求生？”

“不知道。我猜想，除了林霁是她的试验品，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之外。她的世界里，就只有我们了。她喜欢杜冶，所以黄辛夷非死不可。她把你当哥哥，故而记恨明慧姐。你没听她说吗，杀人的工作才是必需品，可她的世界那么小、又自视甚高，接下来没什么可杀的目标了。我跟她亦敌亦友，同归于尽再适合不过了。要是选你或杜冶，她哪舍得。”

顾正：“……”

松寥轻轻一绕，面就落在了筷子上。

“再说了，身世曝光那件事对她来说，影响最大。这次自媒体的报导，从视频到照片，虽然没有出现她的脸，但现在网民有多强大，不难猜到是她。这两件事的性质，对她来说是一样的吧。”

顾正良久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我们四个从小一起长大，可走着走着，我们三个越走越近，成了坚不可摧的铁三角。她知道我们觉得她跋扈又俗气，可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环境，她自己也没有办法突围。终究是我太冷漠了，也自顾不暇，从来就没管过她。”

松寥不语。

早上面馆的人有点多，有位阿姨过来跟他们拼桌，刚坐定，跟松寥互相认出了对方。

“胡阿姨。”松寥招呼，这是从前她家对门的邻居，现在搬去了另外一处小区。

真是一对俊男美女，坐在里面，店里似乎亮堂了许多。胡阿姨一对圆圆的眼格外有神：“寥寥长这么大了，这位是你的男朋友吗？”

顾正坐在有些局促的空间里，来往的人擦过他的肩背，人不仅放松，且仪态绝好。

“胡阿姨好！上午是男朋友，下午就不是了。”

“……”

“我们上午要去领结婚证，下午我就晋级了。”

胡阿姨连道：“真好真好，恭喜恭喜，人长得好看，还这么风趣，寥寥你可要看紧了。”

顾正想，我何止好看跟风趣。

松寥知道他在想什么，对于这么自恋的人还能说什么，煞有其事地点点头：“我保证盯牢他。”

胡阿姨感慨：“要是松幽色还在，她一定很高兴。

我住你家对门的时候，有一次她单位的一个领导，大晚上的不请自来，跑到你家里，美其名曰找下属谈工作。

她一眼就识破了，跟他隔着家里的一道铁栅栏对话，说你不下班，我也不下班吗？下了班还谈什么工作！

那人就说她不尊重领导。

她直接骂那个人自作多情不要脸，还说要告诉他妻子，拿着扫帚就从铁栅栏里伸出去打人，后来还闹到了学校，硬是把那个道貌岸然的狗东西给挪走了。

那个年代啊，我们一怕领导，领导要是给你穿小鞋，你能怎么办！不被他捏在手心里，下半辈子就毁了，听说啊，那个人祸害了不少人。二怕人言可畏，白的被泼上脏水，就成黑的了。可唯独你妈妈不怕，她不惧任何压力和人言，你妈妈真勇敢，真值得你为她骄傲。

经胡阿姨一说，松寥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那次她还帮着她妈妈递扫帚呢。

她笑笑：“是的，我妈妈一直是个厉害角色。”

顾正默默听着。

松幽色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知识分子，身上完全没有知识分子的那种斯文负担，是暴脾气、也是罕见的真性情。

胡阿姨又聊了些旧事。

吃完面后，送走胡阿姨，两人去领证。

顾正也终于如愿以偿，好好参观了一遍吴城中学。一边走，一边在心底庆幸，是顾况把他从堆积如山的工作里扒拉了出来，用毫无新意，却无比管用的一纸遗嘱，把他们捆在了一起；也庆幸等他发现自己的心意时，一切还不算晚，对身边这个可以自转的人，一路爱恨交加、咬牙切齿地走到了今天。

参观完毕，两人手牵手去找松幽色出生的那条巷子，那里，自然也是齐珍长大的地方。

松寥一边对照着手机里的老地图，一边找：“听说为了拓宽附近的一条大道，巷子早就拆了。

我只知道它是东西走向的横巷。巷子里，7号是明朝时期设置的一座司署，隶属锦衣卫，整条巷子就是以这座司署来命名的。14号是昆剧艺人供奉的翼宿星君祠，又称喜神庙，是当时昆曲艺人的行会组织。我妈妈就是跟着里面的一位老艺人学的箜篌，后来成了他唯一的嫡传弟子。”

两人走到附近的一座拱桥上，午后的阳光照着河流，水面泛起粼粼的微光。

松寥不由地一怔，停下了脚步。

她独自一人去老宅探查，在顾伯伯的书房里，窗外的松针被月光照在地板上，落下淡金色长短不一的针影，跟眼前的这幅景象似乎十分相像。

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它很重要、很重要，不可遗忘……

她若有所思地又看了一会儿，脑中最后一块云图忽然移开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丽萨二号登陆海市的那晚，在顾伯伯的书房里，齐珍对她做了什么！而她又为什么会闻到一股酸涩和辛麻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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