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似是故人来

数日后，宋落星被吴城警方从居所带去警局。

“宋落星，祝薇称，你是她的心理医生。两年来，她一直在你处定期接受心理治疗？”警察问。

宋落星很镇定：“是。”

“可根据相关守则，出于专业伦理和效果保障的考虑，心理医生通常不接受熟人咨询，不得为亲友提供咨询服务。”

“我跟她不是亲友。”宋落星笑了笑，“第一，我们不是亲戚，只是世交。第二，我们也不是朋友，我喜欢她儿子，但不在她的儿媳名单里。更何况，从杜太太的角度说，她的事均是秘密，找个陌生人和盘托出，她不放心。反倒是跟她同在一个圈子里，彼此知根知底的我，才能让她安心。”

“祝薇指出，你作为她的心理医生，对她存在某种精神控制，一直在引导她，不要强迫自己宽恕那些对她的家庭造成严重伤害的人，也不要强迫宽恕黄辛夷对杜冶先生的恶意伤害和对她的蓄意挑衅，要以牙还牙，以恶制恶。我们在你的工作单位，也找到了你工作时的相关记录和案例录音，能证明祝薇没说谎。”

祝薇竟然意识到了，还是其求生意志突然又萌发了？真是没种，宋落星咬了咬牙，可这句“以牙还牙，以恶制恶”，究竟该怎么界定呢？

她笑笑，目光盈盈：“那我有没有跟她说，以牙还牙，以恶制恶，就是要把黄辛夷约在一条巷子里，用一把手术刀，对黄辛夷一刀毙命？”

这个案子原本十分顺畅。凶手来自首，证据链也完整。可就在前天，祝薇在接受了律师家属等人的探访后，忽然提出了心理医生对她的行为存在诱导。

警察也笑笑：“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你是心理医生，我们是办案人员。在你所擅长的专业上，我们不如你。但一定有比你更专业的心理医生，可以在祝薇的供词、你们的聊天记录、工作中的案例录音、以及其他相关资料中，找到蛛丝马迹，来判断你对祝薇的行为，是否存在精神控制和诱导。”

灯下，宋落星一张瓷白的脸，在冷光里微微泛青：“我累了，在我的律师没来之前，我不想再说话了。”

“可以。”警察不勉强她。

“那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她蹙着眉。

这个要求很常见，可警察莫名感到一股浓浓的嫌弃，倒是罕见。被请来问话的人对他们的态度，通常是畏惧的、或者排斥的。像这种浓浓的嫌弃、好似难以容忍，倒是头一回。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制服和鞋子，默默地深嗅，明明就不臭啊。

—  —

几小时后，宋落星的律师将她保释了出来。

宋落星不知道顾明君有没有来，也不敢问律师，走到警局门口，环顾一遍，顾明君不在，这才松了口气。

她多想了，她妈妈要是来了吴城，恐怕会影响晚上参加聚会。

走了一段路，到了拐角，就撞见顾明君一张不愠的脸。

顾明君经年累月绷着一张脸，面部肌肤紧致，压低了声音，十分严厉：“你在搞什么？我供你读书，让你衣食无忧，就是让你在圈子里兴风作浪的？你被警察带走的时候，周边的邻居议论纷纷，我们顾家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

宋落星微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不仅齐珍怕顾明君，她也怕。顾明君从来都不假辞色。

律师为她打圆场：“先回去再说，星星也累了。”

顾明君这才点了点头，车子就在附近的停车场。

一路走过去，宋落星垂头丧气、步子麻木地跟在顾明君后面。

她妈妈的西装外套里，穿了件小礼服。长发披泻在肩后，身形如少女，时髦得不像话。

晚上，她妈妈有聚会，他们不会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刚刚在拐角的发作，就算结束了。她白天上班，正常作息，她妈妈的作息跟她完全相反，他们很少碰面，再有发作，可能要等一段时间了。

果然，到了车子附近，顾明君转身对律师吩咐：“晚上我有个聚会，跟你们不顺路。你们在这里等一等，家里的司机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律师习以为常，点了点头。他是跟顾明君同坐一辆车来的，说实在的，如坐针毡。

比起不那么自信的宋落星，顾明君是标准的顾家人，面色冷淡、态度利落，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

饶是他做了她家多年的律师，跟顾明君相处起来，也依然不习惯。

现在她们家的孩子竟然出现了这档子事，想想接下来可能要经常碰面，他都想伸手擦汗。

看着顾明君的车一骑绝尘，争分夺秒地往海市赶去。宋落星有种怪怪的感觉，好似她被世界遗弃，可又不由地松了口气。警察有什么可怕的，犯了事又有什么可怕的，她妈妈才可怕。

她看着偌大的场地，停着不同颜色的车子，内心也像这些颜色一样，五味杂陈。

一小时后，家里的司机到了。

宋落星跟律师上了车，吩咐司机先把她送去工作的诊所，而后送律师回家。

“星星，我们什么时候谈一下？”律师很奇怪，宋落星现在是这件案子的重要嫌疑人，如果她不是患有精神疾病，恐怕没那么容易保释出来。

以往嫌疑人和其家人总是追着律师，要律师助他们脱困，可顾明君好像一点也不着急，来了数落了两句，匆匆赶着聚会去了。宋落星本人也不着急，甚至可以说浑不在意。

着急的，好像就只有他一个外人。

宋落星想了一下：“警方也需要时间验证他们手里的证据，过几天吧，到时我给你打电话。”

“好。”律师无奈，“你一定要打给我。”

到了目的地，宋落星下了车，她所在的这家私人心理诊所，在海市最昂贵的写字楼里。

她一边走进一楼大厅，一边用手指理了理头发，重新绑了短马尾，用头箍将前额的碎发箍好，余光里却瞥见一个人影。

她下意识地停下来，定睛一看，那人穿着平价的衣服，高瘦的个子，面色有些苍白，嘴唇偏厚，不是传统的美男子，但长得很有特点。

好熟悉啊。

那种廉价的味道扑面而来，似张大的，黑得不见尽头的巨口，像潮水一样疯狂而至，一口将她吞下。她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里，憎恶、恐惧、窒息紧紧扼住了她……

是林霁，她在奥大心理学讲座上认识的林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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