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雾锁苗疆,巫蛊传闻
湘西的老辈人讲,这山里不光住着人,还住着从前赶尸走过的魂、放蛊遗下的影,还有山魈傩神,都藏在雾里头喘气。
你以为是露水打湿了颈子,保不齐是哪双眼睛朝你后颈窝吹了一口阴气。
四野静得发怵,偏偏耳朵里又嗡嗡的,像是远远有人摇铃,又像是风钻过老坟窟窿的呜咽。
枝叶偶尔一响,不是走兽,倒像有什么东西蹲在头上咧着嘴瞧你。
路越走越窄,雾越绕越厚。这时候连自己的脚步声都信不过——怕的是,它响了两次。
山里的夜,是透不进光的囚牢。
顶上的黑,实沉沉压下来,不似虚空,倒像夯实的阴土。
林子里那几层叠的枝桠,把天遮得绝了念想,偶有几点惨淡的月色,拼死挣下来,也失了魂气,瘫在积年的腐叶上——
那不是光,是地底泛上来的、溃烂的瘢痕。
四下里,静得耳朵嗡嗡作响,却连一丝活气儿也摸不着。
那湿气压下来,不是飘,是往下淌着走。
贴上皮肉,像闷在死水潭里捞出的生皮子,又凉又黏。专挑人汗毛孔往里头钻,凉意顺着骨头缝走。
那味儿也起来了,馊腥夹缠的潮气,又潮又厚。
吸一口,那浊气便撞进肺里,绞着胃。
李司辰背着袁守诚,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趟。
脚下不是盘结的树根,就是滑溜溜的苔藓。
每走一步,膝盖都打晃。
舅公伏在他背上,皮肉烫得吓人,单薄的衣衫根本隔不住,那热力直往人骨头里钻。
喘气声又短又碎,一阵阵喷在后颈窝里,气味已经不对了,浑是血和锈混在一起的腥。
那件临时撕了衬衣捆扎的伤口,血是勉强止住了。
可人彻底昏睡过去,喊不醒,推不动。
“辰子,还行不行?换我来背会儿?”王胖子喘得跟拉风箱似的跟在后面。
手里攥着根掰来的粗树枝当拐棍。
脸上汗和泥混在一块,抹得花猫一样。
“不用,你留神脚下,看顾着点苏姐。”
李司辰咬着后槽牙,话从牙缝里挤出来。
背上的舅公越来越沉,压得他脊梁骨嘎吱作响,像驮了座山。
两条腿早不是自己的了,又僵又木,挪一步都像在烂泥潭里拔桩子。
可怪就怪在这儿——身子明明快要散架,里头却还盘着一团温吞吞的热气,正是从黑水峪那口棺材里吸进去的“仙气儿”。
这热气不像是自己的,倒像揣了个活物在肚里。
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彻底垮掉。
也说不上是好是坏。
姜离走在最前头。
手里那柄短铁锹倒提着,锹头朝下。
脚步放得极轻,踩在厚厚的、不知积了多少年的落叶腐殖层上,几乎没声。
她脖子微微梗着,耳朵时不时动一下。
像林子里夜行的山猫,全身的弦都绷紧了。
苏锦书跟在李司辰侧后方。
手里攥着个老式手电,光拧到最暗,昏黄昏黄的。
只勉强照亮脚前巴掌大一块地。
她眼镜片上蒙了厚厚一层水汽,看路都费劲,时不时得摘下来,用衣角胡乱擦擦。
脸白得跟纸似的,没半点血色。
但眼神还稳着,没散。
走几步就停下来,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湿泥,凑到鼻子前闻闻。
又或者抬头,盯着黑黢黢、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树冠,看半天。
“这地儿不对。”她又停下来,声音压得低,在死寂的林子里格外清楚。
“咋……咋不对了?苏姐,您可别吓唬人。”
王胖子立刻缩了脖子,眼珠子乱转,“我这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再吓,真蹦出去了!”
“太静了。”姜离头也没回,接了话。
是太静了。
刚才还能听见几声老鸹哑着嗓子的怪叫,还有不知藏在哪儿的虫鸣。
这会儿,全没了。
除了他们几个人粗重的喘息,脚步踩断枯枝的轻微“咔嚓”声。
还有自己胸口那擂鼓一样的心跳。
四周一片死寂。
掉根针都能听见。
不,比那还静。
静得人心里头发毛,耳朵里嗡嗡响。
空气里那湿气越来越重。
腻在身上,坠着手脚,像一张湿透了、又冷又重的大网,从四面八方罩下来。
“起雾了。”苏锦书抬起手。
手电那点黄晕的光里,分明瞧见些灰白的东西,正飘出来。
不是飘,是渗——从老林子深处,从地皮底下,从那些黑石头缝和烂树根的阴影里,慢慢地往外渗。
先是薄薄的一层,像谁家灶膛烧了潮柴,烟有气无力地冒,散不开,团在那里。
转眼工夫,就跟开了闸的河水似的,滚滚地涌过来,翻卷着。
眨眼就把几个人死死裹在了里头。
三五步外,就看不清人影了。
连身边人的脸,都模模糊糊,只剩下个大概的轮廓。
“……我操!”王胖子骂了半句,硬生生憋回去,舌头打结,“这他娘……啥鬼天气!说下雾就下雾,还这么邪乎!”
“不是天气。”李司辰停下脚,把背上的袁守诚往上颠了颠。
他望向那雾深处。
雾厚得呛人,灰沉沉的,不飘不散,贴着地皮淤在那里,看久了,眼里像揉了沙。
他左眼皮子没跳。
但那种被“洞玄眼”隐约强化过的、模模糊糊的感知,又缠了上来。
这雾不对劲。
不是寻常水汽,倒像起了“瘴”。
里头好像还掺了点别的玩意儿——阴飕飕,潮腻腻,贴着皮肉往缝里钻。
气味也怪,隐隐约约透着腥,那腥里还缠着丝甜,像陈年庙堂供桌下渗出的锈味儿。
一吸进去,顺着鼻子眼往里钻,钻得人从心窝子往外冒凉气,脊梁骨都酥了半边。
脊梁骨一节节凉下去,仿佛有什么东西顺着骨髓慢慢爬。
“是瘴?还是……”苏锦书也皱紧眉,脸色更难看。
她从随身那个帆布小包里,摸出个扁扁的铁皮盒子。
打开,用手指沾了点里头暗黄色的药粉。
先抹在自己鼻子下面,又给旁边王胖子也抹上。
“提神醒脑的土方子,先抹点,防着点。”
药粉带着刺鼻的辛辣味,像晒干的芥菜籽碾碎了。
一激灵,脑子好像清醒了点。
可那雾带来的阴冷和心悸,并没散。
“不能走了。”姜离转过身。
雾太浓,只能看见她一个模糊的、紧绷的轮廓。
“这雾邪性,再走,该彻底迷路了。得找个能背风、能看清四周的地儿蹲着。等雾散,或者等天亮。”
“这鬼地方,上哪找……”王胖子话没说完。
姜离忽然抬起手,手掌向下虚按。
动作又快又轻。
几个人立刻屏住呼吸,连喘气都放轻了。
浓雾深处,远远的,隐约传来点动静。
叮铃……叮铃……
像是铜铃。
声音不大,闷闷的。
隔着一层又一层湿透的棉被传过来似的。
叮铃……叮铃……
不紧不慢,带着某种古怪的、僵硬的节奏。
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过来了。
“有……有人?”王胖子压低嗓子,声音发颤,又惊又疑。
“不像。”姜离侧着头,耳朵微微动了下,摇头。
“步子不对,太飘。也不是一个人。”
叮铃声越来越近。
中间还夹杂着一种低低的、含糊的哼唱。
调子古怪,忽高忽低,拐着弯。
用的是一种完全听不懂的土话,咿咿呀呀的。
在浓得拨不开的雾里回荡,钻进耳朵。
听得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紧接着,几点昏黄的光。
穿透浓得跟牛奶似的雾气,晃晃悠悠地飘过来。
是灯笼。
老式的白纸灯笼,竹篾骨子。
里头点的像是蜡烛,还是油灯。
光晕昏黄昏黄,暗淡得很。
被浓雾一罩,朦朦胧胧的。
不像人间的光,倒像荒坟野地里飘的鬼火。
提灯笼的是人。
但走路的姿势很怪。
腿脚好像有点不利索,一颠一颠的。
不是瘸,是僵。
膝盖不怎么打弯,脚后跟先着地,然后整个脚掌“啪”一下拍在地上。
穿得也怪。
不是现代人的衣裳。
像是某种深色的、宽宽大大的土布褂子。
洗得发白,边缘都磨毛了。
头上好像还包着深色的布,缠了好几圈。
一共四个人,前后走着,排成一溜。
最前头那个,手里提着个拳头大小的铜铃。
边走,边摇。
嘴里哼着那古怪的、让人心里发毛的调子。
后面三个。
两个抬着个什么东西。
用黑布盖着,长长的,扁扁的。
看不清是啥。
最后一个空着手。
但也低着头,走得慢吞吞的。
他们从浓雾里走出来。
离李司辰他们藏身的灌木丛,也就十来步远。
却好像完全没看见这边有人。
灯笼的光昏黄昏黄,只照亮他们脚前一小圈地。
光掠过他们的脸。
李司辰眼尖,借着那点昏黄的光。
看见抬东西那俩人,脸是青灰色的。
像很久没见太阳,又像在冷水里泡久了。
没什么表情,肌肉僵着。
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面,眼珠子半天都不转一下。
走路的动作也僵。
胳膊摆动幅度很小,直挺挺的。
而最后面那个空手的。
走过他们藏身之处时,脑袋好像微微偏了一下。
就一下。
李司辰和他对了一眼。
那人的眼睛,在昏黄的灯笼光下,黑漆漆的。
没什么神采,空空洞洞。
像个深不见底的黑窟窿。
可就在那一瞬间。
李司辰心口当时就一咯噔。
那眼神……
不像活人。
倒像他在黑水峪棺材里,最后瞧见的那团“影孽”……
空洞,死寂。
但又好像……藏着点什么冰冷的东西。
叮铃声和那咿咿呀呀的哼唱声,渐渐远去。
那几点昏黄的灯笼光,也重新没入浓雾深处。
不见了。
只剩下越发浓郁的、冰凉的雾。
和死一样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静。
“刚……刚才那是什么玩意儿?”王胖子牙齿有点打架,咯咯响。
“抬……抬棺材呢?大半夜的,在这老林子里……”
“不是棺材。”苏锦书声音也发紧,但还强撑着冷静。
“看长度和形状,更像是……轿子?或者滑竿?用黑布蒙着的滑竿。但抬轿子的人……”
她没说完。
但意思大家都懂了。
那不像活人。
“湘西地界,深山老林,半夜遇着这种……”
姜离缓缓吐出口气,握紧了短铁锹。
锹柄上的湿滑,让她掌心也出了层冷汗。
“不是山精,就是赶尸。或者……炼蛊的养的东西。”
“赶……赶尸?”王胖子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进湿乎乎的烂泥里。
“不……不能吧?那玩意儿不是早没了吗?电影里骗人的!”
“没了?”姜离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
声音在浓雾里显得格外寒。
“这十万大山里头,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没了影儿的多了去了。”
“可也没见哪个,真断了根。”
“刚才那摇铃的调子,我小时候听寨子里的老人,喝多了米酒,含含糊糊哼过两句。”
“是‘引路谣’。”
“给认不得回家路的孤魂野鬼,或者……丢了魂的尸身,指路用的。”
这话说得。
连李司辰后背都“唰”地冒了层白毛汗。
凉飕飕的。
“那……那咱们现在咋整?跟……跟着?”王胖子咽了口唾沫,喉结上下滚动。
“跟个屁!”
李司辰骂了一句,喘着粗气。
“舅公这样,再撞上邪乎玩意,谁都别想全乎出去!”
“这雾邪性,那些人……或者说那些东西,从雾里来,往雾里去。”
“谁知道雾里头,还藏着啥。”
“姜离姐说得对,不能再走了。”
“得找地方躲着,等雾散,等天亮。”
“这附近……”苏锦书举着手电。
昏黄的光柱在浓得跟墙似的雾里,吃力地切割着。
勉强能照见不远处,似乎有片黑黢黢的、更高的轮廓。
像是个小山坡。
“往那边看看。我记得之前看地图,这附近好像标过,有几个散落的苗寨。”
“或许……能找到个废弃的棚子,或者山洞。”
也只能这样了。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拽着彼此的背包带子。
朝着那片黑黢黢的轮廓,一步一步摸过去。
雾太大,脚下又滑,烂泥裹着湿透的落叶。
短短几十米路,走得跟跋山涉水似的。
王胖子脚下一滑,“噗通”摔了个结结实实。
啃了一嘴烂泥和腐叶,“呸呸”了半天,骂都骂不利索了。
好不容易摸到近前。
发现那是个不大的小山坳,背着风。
坡底下,还真歪歪斜斜靠着几间黑乎乎的木头棚子。
看着有些年头了。
木头柱子被风雨虫蚁蛀得发黑,摇摇欲坠。
顶上苦的茅草都烂了大半,耷拉着。
不像是常有人住的样子。
倒像是山里猎人、采药人临时搭的窝棚。
荒废很久了。
“就这儿吧,好歹能挡挡风,避避雾。”
李司辰把袁守诚小心地挪下来。
靠着一处还算干燥、没漏雨的棚壁放下。
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又酸又麻,还直哆嗦。
姜离没进去,守在破烂的棚子口。
短铁锹杵在地上,眼神像刀子,死死盯着外面浓得化不开的、翻滚的雾。
苏锦书放下背包。
又拿出那个扁铁盒,在棚子门口和四周的泥地上。
细细撒了一圈那暗黄色的药粉。
味道更冲了,带着股辛辣的土腥气。
“防蛇虫,也防着点……不干净的东西靠近。”
她解释了一句,声音有点哑。
又立刻凑到袁守诚身边。
摸了摸额头,眉头拧得死紧,能夹死蚊子。
“烧得厉害。伤口怕是有点感染,得尽快清理,重新上药。”
“还得有干净的水,喂他喝点。”
王胖子自告奋勇,挣扎着爬起来:
“我去找水!这山坳里,肯定有溪水啥的,我耳朵灵,能听见水声!”
“别去。”
李司辰和姜离,几乎同时开口。
姜离看了李司辰一眼。
李司辰喘匀了气,接着说:
“这雾不对劲,水里头有啥问题,谁也说不准。”
“刚才那伙人……也不知道是打哪来的,往哪去的。”
“胖子,你老实待着。”
“生火,把包里的固体燃料拿出来,烧点水。”
“先用咱们自己带的水,省着点。”
王胖子有点不情愿,搓着手。
但也知道轻重,嘟囔着:
“行行行,听你们的。我这就生火,这鬼地方,湿气重,不知道能不能点着……”
他嘴里叨咕着,转身去翻那个鼓鼓囊囊、沾满泥的背包。
苏锦书跪在袁守诚身边。
开始小心翼翼地解他伤口上,那早已浸透血污、发硬发黑的布条。
布条黏在翻卷的皮肉上。
一扯,昏睡中的袁守诚闷哼一声。
额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眼皮剧烈跳动。
李司辰看不得这个,心里跟刀绞似的。
别过脸,胸口堵得慌,喘不上气。
要不是为了护着他,舅公也不会伤这么重。
那暗金蹩王临死反扑那一下,又快又狠,直冲他后心。
舅公是硬用身子给他挡了大半。
“辰子。”
苏锦书忽然低低叫了他一声。
李司辰转过头。
苏锦书手里拿着从袁守诚怀里贴身内袋摸出来的一个东西。
是个扁扁的、用防潮油纸包了好几层的小包。
打开油纸。
里面是几张折叠起来的、泛黄发脆的毛边纸。
还有一小块暗红色的、硬邦邦的东西。
像是什么老树的根茎,或者晒干的血块。
散发着怪异却异常清晰的苦味异香,说不上是什么路数。
只稍一吸,那香气竟像把冰锥,直往天灵盖里钻,激得人头皮一紧,神志却霎时清明起来。
“这是……舅公随身藏的?”李司辰接过那暗红硬块,凑近闻了闻。
苦味顿时浓了,那香也愈发奇异,像陈年的药渣混着庙堂深处的灰,往人灵窍里钻。
“嗯。纸上是些字和图,太潦草,像是古方,我看不太懂。”
“但这药……”
苏锦书用指甲,从硬块边缘小心掐下一点碎末。
放在鼻尖下,仔细闻了又闻。
又用舌尖,极其小心地舔了一下。
闭着眼,品味了好几秒。
猛地睁开眼。
眼底有光闪了一下。
“是‘血竭’!还是年份很足的老血竭!”
“这东西,对外伤止血、拔毒生肌有奇效!价比黄金!”
“他一直贴身藏着……没舍得用?”
李司辰心里一酸,像被人攥了一把。
舅公这人,抠门了一辈子,好东西总藏着掖着。
说是留到救命的时候,棺材本都不换。
这下……
是真到救命的时候了。
“有这玩意,舅公的伤,能稳住吗?”他急急问,声音有点哑。
“能暂时压住毒性,防止伤口溃烂发炎。”
“但失血太多,元气伤得厉害,必须静养。”
“还得有更好的药,慢慢补。”
苏锦书语速很快,手上动作更快。
她把那一小块宝贵的血竭,放在随身带的一个小石臼里。
用石杵,细细地、小心地碾成粉末。
又混上自己包里带的消炎药粉。
搅匀了。
然后,小心地、一点一点敷在袁守诚重新清理过的、皮肉翻卷的伤口上。
暗红色的血竭粉一沾上伤口。
嘶……
伤口上飘起几缕比头发丝还细的白烟子。
昏睡中的袁守诚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但紧皱的眉头,似乎……稍稍松开了那么一丝。
一直急促的呼吸,也好像平缓了那么一点。
李司辰一直提着的心,总算往下落了落。
堵在胸口的那块大石头,好像也挪开了一点缝。
他这才有心思,低头去看那几张泛黄的毛边纸。
纸很脆,边缘都磨损了。
纸上用毛笔写着些蝇头小楷,字迹潦草,飞舞得很。
还有些奇怪的、弯弯曲曲的符号和简笔画似的图案。
他凑近那簇王胖子刚生起来、火苗还很小、勉强驱散一点寒气的火堆。
就着那点微弱的光,辨认了半天。
只勉强认出几行断断续续的字:
“……黔东南,嘎乌婆之地,有白石秘境,藏地脉灵乳,生死人,肉白骨……”
“……然秘境有灵,非有缘者不得入……”
“……入口隐于群山之眼,需以‘钥’启之……”
“钥?”
李司辰心头一跳。
像被什么东西冷不丁扎了一下。
黑水峪那“幽泉侯”棺椁里的铭文……
“观测站”那帮人,通讯器里模糊提到的“钥匙”……
难道舅公早就知道“嘎乌婆”和“白石秘境”?
这“钥”……
指的是他包里那柄“量天尺”?
还是那面“镇魂镜”?
或者……
是他这个人?
“这纸……你认识?”苏锦书给袁守诚敷好药,重新用干净布条包扎好。
瞥见他捏着纸,愣愣出神的样子。
“舅公留的,关于嘎乌婆。”李司辰把纸递过去,声音有点干。
“你看看,这‘群山之眼’是啥?‘钥’又是啥?”
苏锦书接过来。
就着那簇渐渐旺起来、噼啪作响的火堆的光。
仔细看了起来。
她看得比李司辰仔细得多。
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打成死结。
“这记载……很零碎。像是从什么更古老的典籍、或者碑文上,匆匆抄录下来的。”
“‘群山之眼’……”
她伸出沾着血污和药粉的手指,在虚空里比划着。
“可能指的是某座形状特殊的山峰。从特定角度看,像一只眼睛。”
“也可能……是一个由好几座山环抱形成的特殊山谷、盆地。从高处看,地形轮廓像一只眼睛。”
“‘钥’……”
她顿了顿,抬起眼,看向李司辰。
眼神复杂,欲言又止。
“没有明说。但后面提到了……‘袁李之血,可通幽冥’……”
袁李之血?
李司辰彻底愣住。
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袁家……
和舅公出身的李家?
这“钥”……
还真跟他身上流的血……有关?
“还有,”苏锦书没等他消化,手指指向最后几行。
那墨迹几乎糊掉了,混成一团。
“这里提到了‘蛊祸’、‘地气紊’、‘黑苗禁地’什么的。”
“字太模糊,看不清了。”
“但看样子……”
她吸了口气,声音发沉。
“嘎乌婆那地方,不太平。”
“不止藏着秘境,还有别的……大麻烦。”
“管他什么麻烦!”
王胖子蹲在火堆边,一边用个小铝饭盒烧水,一边插嘴。
火光照得他胖脸上油光光的。
“再麻烦,能有黑水峪那刀枪不入的大粽子麻烦?”
“能有刚才雾里飘过去那几位爷吓人?”
“咱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舅公又这样。”
“不找到那劳什子仙乳,回去张道长那边咋交代?”
“张道长可还等着救命呢!”
这话像根烧红了的针。
又快又狠,扎在李司辰心口最软那块肉上。
是啊。
张清尘还等着救命。
黑水峪这趟,仙乳没到手,倒惹了一身骚。
舅公还搭进去半条命。
前路茫茫,浓雾紧锁。
后头还有不知道是人是鬼的东西盯着。
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他正烦躁得想捶墙。
棚子外守着的姜离,忽然低喝一声:
“谁?!”
短铁锹“锵”一声出鞘半寸。
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划过一道冰冷雪亮的弧光。
直指浓雾深处。
浓得跟实体一样的雾里。
传来一声苍老、沙哑,带着浓重湘西土腔的问话:
“外乡人?哪个寨子的?”
“半夜三更,蹲在我龙家猎棚里搞么子?”
(第七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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