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失传的针法（上）

深秋的十字街，空气里弥漫着糖炒栗子的甜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瑟。在城南一片即将启动整体改造的“锦绣里”历史文化街区，一场关于“寸锦寸金”的苏绣珍品失窃案，却如同一根细针，刺破了关于“保护”与“发展”的喧嚣争论。

“锦绣里”得名于明清时期在此聚集的织绣作坊，虽经岁月侵蚀，仍保留着部分旧式宅院和街巷肌理。街区深处，有一家不起眼却声名在外的私人苏绣工作室——“拈花绣坊”。坊主沈玉芝，七十六岁，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苏绣”的代表性传承人。她掌握的“双面三异绣”和早已失传的“幻影叠针”技法，被誉为刺绣界的“活化石”，其作品有价无市。

周一清晨，沈玉芝的孙女兼助手林薇像往常一样来到绣坊，准备协助奶奶进行当日的工作。推开那扇沉重的老木门，她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工作室里间那面用于展示和存放珍贵绣品的博古架被撬开，数个存放绣品的锦匣不翼而飞，其中包括沈玉芝历时三年完成的巅峰之作——双面三异绣《百鸟朝凤》台屏，以及她呕心沥血复原、尚未公开的“幻影叠针”技法小样和笔记手稿。地面散落着一些零碎丝线和被扯断的防盗传感器线路。

沈玉芝本人倒在工作室角落的绣架旁，额头有瘀伤，昏迷不醒，手中紧紧攥着一角从盗贼身上扯下的、质地特殊的深蓝色布料。

林薇立即报警并呼叫救护车。

鉴于失窃物品的文化价值极高，且涉及非遗传承人受伤，案件引起各方高度重视。陆明远和沈翊带队赶到“拈花绣坊”。

现场保护相对完好。工作室位于一栋清末老宅内，外部古朴，内部却安装了颇为现代化的安防系统。然而，系统记录显示，在周日午夜至凌晨两点之间，被人为切断电源并绕过，入侵者显然对内部结构和安保弱点非常熟悉。

“是冲着那几件珍品和手稿来的。”沈翊检查着被破坏的锁具和线路，“目标明确，准备充分，不是普通毛贼。”

沈玉芝被送往医院，经检查为轻微脑震荡和情绪激动引发的昏厥，暂无生命危险，但需要静养，暂时无法接受详细询问。

林薇强忍悲痛和愤怒，向警方介绍了情况。失窃的《百鸟朝凤》台屏，曾有海外藏家出价近千万求购，被沈玉芝拒绝，她坚持要留在绣坊作为镇馆之宝和教学范例。而“幻影叠针”的手稿和小样，更是无价之宝，是沈玉芝根据家族零星记载和自身数十年经验，试图复原的一种传说中能使绣品在不同光线下呈现不同画面的神奇技法，尚未完全成功，也从未示人。

“谁会知道奶奶复原‘幻影叠针’的事？”陆明远问。

林薇迟疑了一下：“除了我和奶奶，只有……只有‘锦绣里’项目开发方‘鼎晟文旅’的几个人知道。他们最近半年经常来，说是商讨街区改造中如何‘活化利用’非遗资源，想请奶奶出山担任顾问，甚至想把绣坊整体迁入他们规划的‘非遗体验馆’。奶奶一开始很抵触，但后来……他们来了一个姓周的副总，特别能说会道，还带了些所谓的‘古籍资料’来和奶奶探讨，奶奶好像……有点松动了。关于‘幻影叠针’的进展，奶奶只在他们再三保证保密的情况下，稍微提过一点。”

“鼎晟文旅”是负责“锦绣里”街区整体改造与商业开发的企业，背景雄厚。他们的介入，让案件背景变得复杂。

警方立即与“鼎晟文旅”取得联系。那位周副总，周慕远，四十岁左右，儒雅干练，对绣坊失窃和沈玉芝受伤表示“震惊和痛心”，并主动提供了公司相关人员案发时的行踪证明，似乎急于撇清关系。他承认与沈玉芝有接触，目的是“真诚地希望将传统技艺与现代商业结合，实现更好的保护和传播”，但对“幻影叠针”的具体细节，他表示“沈老师语焉不详，我们也不甚了了”。

然而，沈翊在勘查现场时，注意到几个细节：入侵者切割防盗线路的手法非常专业，使用的工具特殊；沈玉芝手中那角深蓝色布料，经过检测，是一种高级定制西装的里衬面料，价格不菲；工作室地面提取到几枚模糊的鞋印，尺码较大，与沈玉芝、林薇均不符；此外，在博古架附近，还发现了一小撮不属于绣坊的、带有轻微化学药水气味的木屑。

这些细节，指向了一个可能有专业背景、且经济条件不俗的作案者。

与此同时，对沈玉芝社会关系的调查也在展开。老人性格清高固执，潜心技艺，与行业内同行交流不多，但也因坚守传统、拒绝商业化合作而“得罪”过一些人。有同行私下透露，曾有名海外艺术品经纪人多次接触沈玉芝，想代理其作品，被拒后悻悻而去。也有人提到，沈玉芝早年曾与一位师兄因技艺理念不同分道扬镳，那位师兄后来经商，似乎对“幻影叠针”的传说一直念念不忘。

警方兵分几路：一路追查那角西装布料和特殊木屑的来源；一路排查近期在十字街活跃的、有艺术品盗窃前科或相关技能的人员；一路深入调查“鼎晟文旅”及其关联方，尤其是周慕远的背景和真实意图；还有一路，则尝试通过林薇，等沈玉芝情况稍好后，了解更多关于“幻影叠针”及其潜在觊觎者的信息。

林薇在配合调查之余，忧心忡忡地对陆明远说：“陆警官，我总觉得……这次偷窃，不只是为了钱。那《百鸟朝凤》虽然值钱，但目标太大，不容易出手。他们更想要的，可能是奶奶的手稿和小样……那是奶奶一辈子的心血，也是‘十字街苏绣’未来能否真正复兴的关键。如果落到只图利益的人手里，或者被糟蹋了……”她眼圈泛红，没有说下去。

陆明远明白她的担忧。这起盗窃案，侵犯的不仅是财产权，更可能关系到一项珍贵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脉络。盗窃者究竟是受雇于觊觎商业利益的资本，还是执着于技艺秘密的同行？抑或是另有更深的目的？

“锦绣里”的改造工地上，打桩机已经开始轰鸣。而在这片即将消逝的老街区深处，“拈花绣坊”的失窃案，如同一声来自时光深处的叹息，提醒着人们，在推土机驶来之前，有些东西一旦失去，便再也无法用钢筋水泥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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