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不是姓林的就好
扬州,四海通脚行。
后院的账房里,一个身材瘦削的青年正低着头,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拨动着,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自从那天王二麻子当众指出了管事账目中的错漏,他就被这个叫黄三的管事留在了身边,当起了专职的账房先生。
黄三既怕他乱说话,又贪图他算账的本事。
这几日,黄三克扣工钱的手段愈发隐蔽,全靠王二麻子帮他做了一套“阴阳账”,才把事情抹得干干净净。
王二麻子对此心知肚明,却一言不发。
这让黄三的警惕心,渐渐放了下来。
“二麻子,手脚麻利点!”黄三推门进来,扔过来一本更厚的账簿。
“东家催得紧,今天必须把这个月的总账盘出来!”
王二麻子接过账簿,默不作声地翻开。
这本账,比他之前处理的任何一本都要复杂。
上面没有写一个“银”字或“钱”字,而是用各种药材名、古玩名,甚至诗词典故来代替。
比如,“当归三钱”,可能指的是三百两银子。
“夜光杯一对”,可能指的是两千贯钱。
“一行白鹭上青天”,则可能是一万七千两的支出。
这才是四海通真正的核心账目,也是盐枭张德安的钱袋子。
黄三站在一旁,抱着胳膊,冷眼看着王二麻子。
这是东家张德安对王二麻子的考验。
若是看不懂,就说明他没资格接触核心。
若是看懂了,却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那他明天就会变成运河里的一具浮尸。
时间流逝,王二麻子始终面无表情,手指在算盘上稳定地拨动着。
那本在黄三看来天书一般的账簿,在他眼中却清晰得如同小学算术题。
无非就是一套稍微复杂点的替代密码。
一个时辰后,王二麻子停下了手。
他抬起头,用嘶哑的声音说道。
“黄管事,账平了。”
黄三一惊,凑了过来,满脸不信。
“这么快?”
他拿起王二麻子写好的结果,又对照着账本,核验了半天,额头上渐渐渗出了冷汗。
分毫不差!
这个流民,到底是什么怪物?
“不过……”王二麻子忽然又开口了。
黄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过什么?”
王二麻子指着账簿上的一处,淡淡地说道。
“这套记账法,有疏漏。”
“什么?”
“它只能记录收支,却无法反映出每一笔钱的来龙去脉和最终用途。”
“时间一长,账目越多,就越容易出现混淆,甚至被人钻空子。”
王二麻子拿起毛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了几个简单的表格。
“如果用‘借’、‘贷’二字为记账符号,将所有账目分为资产、负债、钱粮、往来等几大类,每发生一笔收支,必然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账户中相互关联,且借方总额等于贷方总额。”
他一边说,一边演示。
“如此一来,账目清晰,一目了然。”
“任何一笔钱的流动,都无所遁形。”
黄三已经完全听傻了。
他虽然不懂什么叫“借贷”,什么叫“资产”。
但他能看明白,王二麻子画出的那张表,比他们那套故弄玄虚的密码记账法,高明了一百倍!
就在这时,账房的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锦袍,面色阴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按着刀柄的彪形大汉。
黄三一见来人,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东……东家!”
来人正是扬州盐枭,张德安。
张德安死死盯在王二麻子画的那张纸上。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
“你,很好。”
“你叫王二麻子是吧?”
王二麻子点了点头。
张德安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只要不是姓林的就行。
“从今天起,你不用跟着黄三了。”张德安指了指自己,“你,跟我。”
扬州,瘦西湖畔。
一座占地极广的豪奢宅院,便是盐枭张德安的府邸。
王二麻子,此刻正站在张府最核心的书房之内。
书房里没有一本书,四壁的架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账簿,从地板一直堆到屋顶,散发着陈旧纸张和墨锭混合的气味。
张德安坐在紫檀木打造的太师椅上,手里把玩着两颗玉石胆,目光锐利如鹰,审视着眼前这个瘦削的青年。
“小子,你那套‘借贷记账法’,有点意思。”张德安缓缓开口,“说说,跟谁学的?”
这是盘根问底了。
王二麻子垂着头,声音嘶哑。
“逃难路上,遇到一个落魄的账房先生,他快饿死了,我给了他半个窝头,他便教了我这些。”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王二麻子身份清白,也不怕张德安查。
张德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是个好故事。”
他将手中的账簿扔到王二麻子面前。
“这是我四海通旗下,遍布两浙路、江南东路所有盐铺、粮铺、当铺,过去三个月的流水总账。”
“用你的法子,给我重新做一遍。”
“我要知道,我这三个月,到底赚了多少,亏了多少,每一文钱都花在了哪里,又收回了多少。”
“三天。”张德安伸出三根手指,“做不完,或者做错了……”
他没有说下去,但书房里冰冷的杀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是。”
王二麻子捡起账簿,就在一旁的桌案上开始埋头工作。
这是张德安给他最后的考验。
这三天,王二麻子不眠不休,一层层剥开了其核心脉络。
张德安的生意竟不止食盐和粮食。
他还通过地下钱庄大规模放贷,利息高得吓人。
他还与沿海的水匪勾结走私违禁品,利润是贩盐的十倍。
他还控制了扬州城里一半的青楼和赌场,那是真正的日进斗金。
而所有这些生意的利润,最终都通过一个极其隐秘的渠道,流向了一个地方——临安,秦相府。
王二麻子甚至在账目中,发现了前段时间那场“米价大战”的蛛丝马迹。
一笔笔巨额的款项,被标注为“北上采买”,从扬州划出,投入到了江南的米市,试图囤积居奇。
然后在短短几天后,这些投入的资金,就变成了天文数字般的亏损。
账目上,用触目惊心的红笔标注着“折”字。
“折银,三百八十万两。”
王二麻子心中冷笑,秦桧这波亏得底裤都没了。
这还只是张德安这一条线上的损失。
秦桧动用的,绝不止一个钱袋子。
三天后。
王二麻子将一叠厚厚的全新账册,放在了张德安面前。
张德安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他的表情从最初的审视,到惊讶,再到震撼,最后化为了一种近乎贪婪的狂热。
他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名词,但他看得懂最后那张汇总表上的数字。
那张表上,清晰地罗列着:
【总资产】、【总负债】、【净资产】。
【主营业务收入】、【其他业务收入】、【总利润】。
【经营活动现金流】、【投资活动现金流】、【筹资活动现金流】。
他几十年来混乱如麻的生意,第一次被如此清晰直观地展现在眼前。
他甚至能从“应收账款”和“坏账准备”这两个陌生的词汇中,看到自己未来可能面临的风险。
“好!好!好!”张德安连说三个好字,激动地站了起来。
“王二麻子……不,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张德安的首席大账房!”
“我府上所有生意,所有账目,都由你来管!”
“不!我要为你单独开一个计相府,你就是我张德安的计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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