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一夜不眠,病房里消毒水味道和药味弥漫,沈鸯有些头晕目眩,胸口闷得难受。
“小沈,去睡会儿吧。”
大叔眼底爬满血丝,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沧桑,嗓音沙哑:“你师父这有我呢。”
两人同时看向病床,女人双目紧闭,脸颊凹陷,像一段表面干枯,内里已经腐烂的木头,源源不断散发出将死之气。
空气沉重压抑,医生的话在耳边重复播放:“是随时的事,做好心理准备吧。”
沈鸯轻轻摇头,驱散不好的念头,固执地坐在旁边。
她请了长假,在旁边支一个小折叠床,和大叔轮流守夜。
夏日将尽,去食堂打饭的路上,捡到了一只死掉的蝉,死了之后像个空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把它放进花圃底下。
沈鸯给女人梳头,师父以前一直是长头发,上台表演时盘在脑后,特别好看。
生病后洗头极其不方便,也没办法好好打理,那时候她还能说话,“帮我把头发剪短点吧。”
沈鸯把她多年的长发一缕缕剪短,边剪边哭,师父却笑着照镜子:“哎呀,长头发吹干要老半天,现在可就方便了。”
还转头爽快对大叔说:“以前总说我头发长见识短,现在我长见识了没?,
大叔挥挥手,“胡说八道,我才没说过。”
然后转过头去擦眼泪。
午后漫长枯燥,附近的病房偶尔传来细碎的声音,走廊不时有脚步声响起,从这头到那头。
沈鸯趴在床边睡着了。
梦里师父是健康的样子,五官端正大方,头发往后梳成一束,面色红润严肃,正拿着藤条抽她手心。
“哭什么哭!这么简单都学不会!”
沈鸯被抽得一哆嗦,一边哭一边弹琵琶,有人探头进来调侃:“呦,这曲子新鲜,要哭着才能弹?”
“滚滚滚!”师父叉腰白对方一眼,挥着藤条赶人,转头凶巴巴说:“学不会不准吃饭!”
沈鸯坐在木头板凳上,泪水糊了满眼,她仰头偷偷看师父,女人眉毛乌黑,眼睛黑白分明,双唇涂了口红。
涂出外面来了……
稍微的走神并没有逃过女人锐利的目光,手背上又是一道红痕。
到晚上也没能弹好,饿得到前胸贴后背,她在路灯下抱着琵琶发呆。
女人冷着脸走出来,塞了碗筷到她怀里,“倒了也是浪费,明天再记不住,别想踏进我家的门!”
说完跨过门槛走了,沈鸯捧着饭菜狼吞虎咽,好大一碗饭,还有鸡腿和青菜,米饭淋了汤汁特别香。
大叔低声嘀咕:“自己都舍不得吃,便宜那个丫头,我看啊,观音庙里应该塑你的像。”
师父拍着桌子站起来,她声音平时温柔好听,吵起架却不落下风,言辞犀利:“少给她吃一碗饭我们家就飞黄腾达了是吧?”
“你是做了好心人,她那个爹你又不是没见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万一哪天来讹我们,你就知道惨了!”
为了她,师父和大叔两夫妻没少吵架。
两人顾及着街坊邻居,都压低声音吵,但沈鸯还是会听见几句。
她不敢再去打扰师父的生活,白天在茶馆当服务员,空余时间拿个蛇皮袋捡废品卖,所有钱放进铁饼干盒里,攒了很久 ,她惴惴不安抱着盒子去找师父。
师父扫她两眼,冷哼一声:“半途而废的人,我不欢迎你。”
沈鸯打开盒子,眼神怯懦:“这些当学费,可以吗?”
女人看着盒子里零零散散的钱,先是难以置信,然后转身拿抹布擦桌子,一副忙忙碌碌的样子。
沈鸯以为师父不要她了,跟在后面团团转像个小尾巴,软声请求:“师父你先拿去,不够我再攒,可以吗?”
一块桌子擦了又擦,女人转头,眼睛红红的:“你先欠着吧,我不会算账,以后一起给,省事。”
在小板凳上学了一天又一天,四季轮转,风景变幻,她的头发慢慢及腰,卖香烛纸钱的阿婆总夸她长得标致。
师父带她去茶馆老板面前,老板点头认可,说让她试登台看看效果。
她底子好,换件衣服薄涂一层口红就抱着琵琶上台。
第一次上台,下面一群人眼睛盯着,手指比冰块还僵,双手像刚安上去的,不听使唤,第一个音就弹歪了,更遑论开口唱歌,沈鸯紧张得满头大汗。
师父跟着拨弦,轻轻哼唱,温柔细语抚慰了一颗害怕的心,沈鸯渐渐平静,手指慢慢回暖恢复灵活。
一曲毕,台下人点头称赞。
“梅君,名师出高徒啊,你这徒弟不得了。”
女人哼了一声,“还有得学呢。”
实际上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
茶馆里有文化的客人说沈鸯跟茉莉花似的,素白清雅,霞姿月韵,一来二去,多了个外号叫小茉莉。
从梦里醒来,沈鸯只能默默接受现实。
抽时间去寺庙烧香,人没有希望时,只能寄托于神明。
风吹动檐铃,声音似穿越多年从远方传来,沈鸯回过头看着殿内巨大的佛像,再次双手合十,虔诚鞠躬。
这段时间她总做梦,梦见从前的事情。
也梦见师父好起来。
比如现在,女人站在她面前,笑容和蔼地望着她。
“阿鸯。”
师父抬手抚摸她的脑袋,“这段日子苦了你了。”
沈鸯铆足劲摇头,“不苦,一点也不苦,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女人恋恋不舍仔细端详着她,“时间真快,你不再是抱着琵琶哭的小姑娘了。”
“我也该走了。”
沈鸯知道自己在做梦,忽然有些害怕,紧紧抱住眼前人,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消失:“学费还没交呢,你不许走。”
“真是个傻孩子。”
女人轻笑,笑起来极美。
毫无预兆地醒来,沈鸯眼角一片湿润,她看着心电监护仪起伏的线条,心情压抑到极点。
去洗手间洗了脸,再回来时,大叔佝偻着背,握住一只枯槁的手仔细擦拭,低声呢喃:“梅君,下辈子我还做你丈夫,到时候你健健康康的,咱们走得长一些,说好了啊。”
沈鸯躲回洗手间捂嘴痛哭。
凌晨两点零四十七分,医生宣告钟梅君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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