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审判台上的“猎物”
三日。
京城这口滚油,将这三日熬得无比漫长,又无比迅疾。
无数道目光,无数重算计,无数张在阴影中编织的网,都指向了同一个终点。
大理寺。
这一天,天色阴翳,铅灰的云层沉甸甸压下来,仿佛整座天空都即将倾颓。
大理寺门外,人潮如海。
自朱雀大街的街口起,直至公堂前的广场,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将每一寸土地都填满。
百姓、书生、商贾、江湖客……
所有人都来了。
他们要亲眼见证这场,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审判。
“来了!钦差的车驾!”
人群中一声嘶喊,像点燃了引线。
唰——
所有目光齐齐射向街口。
一辆没有任何徽记的青布马车,在两队玄甲羽林卫的簇拥下,缓缓驶来。
那股铁与血凝聚的煞气,让鼎沸的人声瞬间死寂。
马车停稳。
车帘掀开。
顾长风一身青衫,走了下来。
他的神情平静如深冬的古井,没有一丝波澜。
仿佛他即将走入的,不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审判,而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茶会。
他身后,吴谦的脸比身上的八品官服还要煞白,双腿抖若筛糠,几乎是靠着顾长风的臂膀才没有瘫软在地。
“奸贼!”
“酷吏!”
“还林家小姐一个公道!”
死寂的人群中,有人带头怒吼。
紧接着,烂菜叶、臭鸡蛋,裹挟着污泥,暴雨般从四面八方砸向顾长风。
羽林卫士卒脸色剧变,腰间佩刀“呛啷”出鞘半寸。
“不必。”
顾长风抬手,声音不大,却让所有拔刀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没有躲。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些污秽之物,一件件砸在身上。
崭新的青衫,转瞬狼藉。
他看着那些对他怒目而视,满腔义愤的百姓与书生。
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委屈。
只有一丝,深不见底的漠然。
他眼中的他们,不是伸张正义的侠士,而是一群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提线木偶。
无知,且可悲。
这些唾骂与秽物,就是他为今日这场大戏,献上的开幕祭品。
顾长风收回目光,转身。
一步。
一步。
他踏上大理寺那高高的石阶,每一步都沉稳如山。
漫天飞舞的污秽中,他那孤绝的背影,竟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悲壮。
……
大理寺公堂。
空气凝重如铁。
高堂之上,三张紫檀木大案并列。
正中主审,大理寺卿,裴宣。
他一身绯色官袍,面若寒霜,不怒自威。
左侧陪审,刑部尚书,郑克己。
一个面容枯槁的老者,眼窝深陷,他是刘传锡的左膀右臂,刘党的绝对心腹。
右侧陪审,都察院左都御史,孙文。
一个须发皆白,满面正气的老臣,以“刚正不阿”闻名,更是林钲起的生死至交。
三方势力,三足鼎立。
堂下两侧,文武百官,泾渭分明。
左列,宰相李纲、大将军穆天成,率一众主战派勋贵,神情肃杀,目光如电。
右列,次辅刘传锡、大学士林钲起,领一班文官清流,大多嘴角含笑,眼神中是看戏的快意。
金銮殿上的厮杀,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这方寸公堂。
这里是审判台。
更是斗兽场。
当顾长风一身狼藉地走进公堂,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了他身上。
惊愕,幸灾乐祸,担忧,还有……冰冷的杀意。
刘传锡的嘴角,牵起一道冰冷的弧度。
林钲起老眼深处,厉芒乍现,仿佛已经看到了顾长风身败名裂,被踩入泥潭的凄惨下场。
“肃静!”
裴宣一拍惊堂木,威严之声震彻四壁。
“带原告、被告!”
随着他一声令下。
顾长风走到了左侧原告的位置。
而另一边,两名衙役押着一个身着囚服、镣铐加身的女子,走了上来。
林晚照。
她比三日前更清瘦了,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唯独那双眼睛。
亮得骇人。
曾经燃烧在其中的天真火焰,已经彻底熄灭。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碾碎后,又从灰烬里重新凝聚出的,冰冷而锋锐的光。
她没有看任何人。
无论是旁听席上,对她投来怨毒目光的爷爷林钲起。
还是那个让她沦为全城笑柄,此刻正满眼挣扎的前未婚夫,何文静。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死死锁在案台上那本被当做证物的卷宗上。
《北境军报》。
“堂下何人?”
裴宣的声音打破沉寂。
“罪女,林晚照。”
嗓音沙哑干涩,却又诡异地平稳。
“林晚照,”裴宣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带着一丝审视,“你可知罪?”
刹那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林钲起与刘传锡死死盯着她。
他们需要她哭,需要她闹,需要她血泪控诉顾长风的“暴行”。
她,是他们手中,最锋利的刀!
然而。
林晚照的回答,让整个公堂,陷入了死寂。
“我知罪。”
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视审判席。
“我犯三罪。”
“其一,为愚。不辨是非,错认寇仇为恩师。”
“其二,为不孝。忤逆祖父,令百年林氏因我蒙羞。”
“其三,”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膛里撕扯出的血肉,在泣血嘶吼,“……为一己私欲,无视国难!”
“当北境将士浴血,尸骨成山!”
“我,却为可笑的江湖道义,将剑,指向为他们筹措军饷的朝廷命官!”
“此罪,当诛!”
话音落。
她猛地将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咚!
一声沉闷的巨响。
鲜血,顺着她的额角,蜿蜒而下。
整个公堂,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懵了。
林钲起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身体一晃,险些栽倒。
刘传锡脸上的冷笑彻底僵住,看着林晚照的眼神,像在看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怪物。
这……
这和剧本,不一样!
这个蠢丫头,她疯了吗?!
她不是来伸冤的吗?
怎么把自己,给定了罪?!
裴宣眼中,一抹激赏转瞬即逝。
他看了一眼原告席上,那个从始至终,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的顾长风。
他知道,这一定是这个年轻人的手笔。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竟能在短短三日,让一个天真少女,脱胎换骨!
“林晚照。”
裴宣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既认罪。”
“本官问你。”
“当初,是何人,蒙蔽于你?”
“又是何人,将顾大人行踪,泄露给你?”
“你,可愿当堂指认?”
来了!
图穷匕见!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林晚照,缓缓地,抬起了头。
那张沾满血污与泪痕的脸上,竟然绽开一个凄厉到极致的笑容。
她的目光,越过一张张惊愕、错愕、震撼的面孔。
最后。
定格在文官席位中,那个脸色惨白如纸,浑身都在细微颤抖的年轻才俊身上。
何文静!
“是他!”
林晚照戴着镣铐的手,猛然抬起,遥遥指向了他!
那根手指,像一柄淬毒的匕首!
“是他告诉我,顾长风是国贼!”
“是他告诉我,我爷爷被奸人所害!”
“是他,给了我顾长风的路线图,让我去,‘替天行道’!”
轰!
整个公堂,彻底炸了!
何文静脑中轰然一炸,眼前景象天旋地转。
他看着那个在审判台上,用血泪指控自己的女子。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场荒诞至极的噩梦。
什么时候?!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些话?!
“不!不是我!”
何文静终于从极致的惊骇中挣脱,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叫。
“我没有!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然而,他的辩解,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
他,是林晚照的未婚夫。
他有动机,更有机会!
林钲起的眼前,阵阵发黑。
刘传锡死死攥住官袍的袖口,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一片青白。
他们,终于明白了。
顾长风。
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辩论什么“江南暴行”。
他要的。
是掀桌子!
他用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同党”,一个他们自己送上门的“替罪羊”,将他们所有的算计,所有的阴谋,砸了个粉碎!
这个局。
从他们逼迫陛下,开启三司会审的那一刻起。
他们,就已经输了。
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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