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讲道理的“囚徒”
听风苑。
圣旨传到时,吴谦正指挥着下人,将一箱箱从江南查抄来的金银器皿,小心搬入库房。
听到内侍尖细的宣旨声,他手一哆嗦。
“啪嚓!”
一只价值连城的青花云龙纹梅瓶,在他眼前摔成了一地碎片。
“原……原告?!”
吴谦那张胖脸瞬间没了血色,比地上的瓷片还白。
他顾不上斥责下人,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连滚带爬,冲进书房。
“长风!我的小祖宗啊!”
吴谦的声音尖得走了调,额角的冷汗滚珠似的往下掉。
“你听说了吗?陛下……陛下让你去当原告!”
书房里燃着安神的檀香,香雾如丝。
顾长风正坐在窗边,手里握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全神贯注地雕琢着一块半成品的黄杨木。
木料在他手中,已现雏鹰之形,羽翼未丰,却藏着搏击长空的桀骜姿态。
听到吴谦的惊呼,他专注的眼神未曾移动分毫,只是从鼻腔里,淡淡地“嗯”了一声。
“嗯?你就一个‘嗯’?!”
吴谦感觉自己快要炸了,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我的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你要一个人,去跟整个文官集团当堂对峙啊!”
“那个刘传锡,那个林钲起,还有朝堂上那群以笔为刀的御史言官!他们会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疯狗,活生生把你撕了!”
“到时候,你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他们曲解,放大!你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吴谦是真的怕了。
他在官场底层混了十几年,太清楚那些“清流”的手段。
他们杀人,从来不见血。
他们用的是笔,是嘴,是那套他们自己制定的、颠扑不破的“道德”与“规矩”。
他们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把英雄污蔑成国贼。
顾长风在江南的所作所为,在他们那套话语里,就是原罪。
三司会审,名为审案,实为审判。
一场针对顾长风的,公开处刑!
“叔父。”
顾长风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刻刀,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吴谦惨白的脸上。
他的眼神平静,寻不到半点波澜。
“你觉得,我需要跟他们‘说清’吗?”
这一眼,让吴谦心头狂跳,所有到了嘴边的惊慌之语,瞬间被冻结在了喉咙里。
“我从来,就没打算跟他们讲道理。”
顾长风拿起一块干净的棉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木雕雏鹰身上细微的木屑。
那个动作,像是在擦拭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
“因为,当你的力量,足以碾碎他们所谓的‘道理’时……”
他顿了顿,将那只栩栩如生的雏鹰,放在了窗台的阳光下。
“你,就是道理。”
吴谦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这个侄子,从江南回来之后,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不,更准确地说,是藏在他斯文皮囊下的那个怪物,终于懒得再伪装了。
那是一种彻底凌驾于世俗规则之上的,纯粹的,掌控者的姿态。
“可……可是……”吴谦的嘴唇还在哆嗦。
“放心吧,叔父。”
顾长风笑了。
“这出戏的剧本,我早已写好。”
“他们,不过是提线木偶罢了。”
……
与此同时。
听风苑,那处被羽林卫看守得如铁桶一般的偏院。
林晚照已绝食两日。
她盘膝坐在冰冷的床榻上,双目紧闭,宛如枯死的草木,再无半分生气。
她的骄傲,她的信仰,她的整个世界观,都在那晚驿站的血泊与背叛中,轰然倒塌。
信奉的“侠义”,是阴谋。
敬重的“前辈”,是骗子。
为之拔剑的“正义”,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肮脏的,复国闹剧。
她不是侠女。
她是一个被骗得团团转,还自以为是的,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这个认知,比一刀杀了她,更让她痛苦万分。
所以,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用饥饿与死亡,来洗刷自己灵魂上的愚蠢和污点。
“吱呀——”
房门被推开。
林晚照没有睁眼,以为又是送饭的丫鬟。
然而,这一次,一股熟悉的,混着药香与墨香的气味侵入鼻尖。
这个味道……
林晚照的睫毛剧烈颤抖。
是顾长风。
那个毁了她一切的魔鬼。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熬得通红的眸子,死死瞪着来人。
顾长风看都未看她一眼。
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径直走到桌边,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摆了出来。
一碗还冒着滚滚热气的白粥。
一碟碧绿生青的炒时蔬。
一小盘切得薄如蝉翼的酱牛肉。
以及,一册封面泛黄的,线装卷宗。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
顾长风将碗筷摆好,声音平淡得不带任何温度。
“我也没兴趣,来开导一个一心求死的人。”
他拉开椅子坐下,自顾自地拿起那本卷宗,翻看了起来。
“我只是来告诉你一件事。”
“三日后,三司会审。”
林晚照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的爷爷,林大学士,联合了满朝御史,为你‘伸冤’。”
“他们说,你是无辜的,是被我构陷的。”
“他们要我,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给你,给林家,一个交代。”
顾长风一边翻着卷宗,一边用一种念诵悼词般的腔调,陈述着事实。
林晚照死死咬着干裂的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也浑然不觉。
她不傻。
她知道,这所谓的“伸冤”,根本不是为了她。
是为了林家的脸面!是为了整个文官集团的利益!
他们要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以此来攻击顾长风,攻击他背后的宰相李纲!
她,依旧是一把刀。
只不过,从覆船会的手里,换到了她爷爷的手里。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我来,不是问你愿不愿意配合。”
顾长风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卷宗。
“我只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他将那本卷宗轻轻合上,放在桌上,推到林晚照能看到的方向。
卷宗的封皮上,用浓墨隶书,写着四个刺眼的大字。
《北境军报·绝密》
林晚照的瞳孔,骤然缩成一个针尖。
“这里面,是玉门关近三个月来,所有的伤亡报告,粮草账目,以及,从前线送回来的,十二封血书。”
顾长风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剖开了房间里虚伪的平静。
“金帐王庭二十万铁骑,已破外三关。守将王毅,力战而亡,三千守军,全军覆没。”
“如今,玉门关,是北境最后一道屏障。”
“关内,不足五万残兵。他们的对面,是二十万如狼似虎的蛮族。”
“他们缺粮、缺药、缺冬衣、缺兵器。他们写回来的每一封信,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血。”
顾长风站起身,走到林晚照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让她心胆俱裂的火焰。
“而你的爷爷,当朝大学士林钲起,正带着满朝文官,在金銮殿上唾沫横飞,高喊‘国库空虚,不宜再战’。”
“他主张,效仿前朝,送钱,送粮,再送一位皇室公主去和亲。用大乾的尊严,去换取边境的苟安。”
“林姑娘。”
顾长风的声音,一字一顿,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晚照濒临崩溃的心上。
“你告诉我。”
“你所谓的‘侠义’,所谓的‘正义’……”
“是该用你手中的剑,指向我这个,从江南为北境五万将士,带回五千万两卖命钱的‘酷吏’?”
“还是该指向,你那位满口仁义道德,却要用同胞的尸骨和女人的屈辱,去换取所谓‘太平’的,亲爷爷?”
林晚照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张着嘴,想反驳,想嘶吼,喉咙里却像被堵住了一团烧红的炭,发不出半点声音。
她感觉,自己脑子里那根名为“信念”的弦,被顾长风这几句话,彻底扯断,碾碎成粉末。
“饭,在桌上。”
顾长风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门口。
“吃,或者不吃,随你。”
“生,或者死,也随你。”
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环上。
“哦,对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最后看了她一眼。
“三司会审那天,我会让你,站到审判台上。”
“到时候,你可以选择,继续当一把被你爷爷握在手里,指向我的刀。”
“或者……”
顾长风的嘴角勾起一道弧度,冰冷,且残忍。
“……成为一把由你自己掌控的,可以刺向任何,你认为‘不义’之人的,剑。”
“你自己,选。”
门,被关上了。
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只剩下林晚照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
她的目光,穿过昏暗的光线,落在桌上那本写着“绝密”二字的卷宗上。
那本卷宗,像一个吞噬光明的黑色漩涡,散发着致命的诱惑。
她知道,只要翻开它,她那个非黑即白的世界,就将万劫不复。
许久。
许久。
她终于动了。
她踉跄着,从床榻上走下来,一步,一步,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挪到了桌边。
她的手,颤抖着,伸向了那本决定她命运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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