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海兰重生反如记35
弘历的身体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摇摇欲坠。
太医院的脉案一次比一次凝重,虽不敢明言,但“油尽灯枯”、“回天乏术”这样的字眼已隐约可闻。
朝政的重心,不可避免地、也顺应众望地,开始向皇五子永琪倾斜。
永琪如今已成年,行事沉稳果断,见解通透,聪慧过人,且在弘历有意的栽培安排下,开始接手部分核心政务,并展现出卓越的才干,赢得越来越多朝臣的真心拥戴。弘历看着这个几乎是自己一手雕琢出的、最完美的“作品”,心中满是骄傲,却也掺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暮年帝王的复杂心绪。
他开始更频繁地将海兰召至身边。
有时是看着奏折,忽然问她的看法;
有时是谈及对永琪的安排,观察她的反应;
有时,只是让她陪着,在日渐萧索的庭院里走一走。
他的目光常常长久地停留在海兰脸上。十几年过去了,时光仿佛格外眷顾这个女人。她的容颜并未因生育和岁月而折损,反而愈发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洗净铅华的清艳。
肌肤莹润,眼眸清澈,身段依旧纤细婀娜,立于一群日渐色衰的宫妃之中,宛如明珠映衬瓦砾。
这份几乎违背常理的“不老”,在弘历心底最深处,埋下了一颗微小却顽固的疑虑种子。
他倚重她,离不开她,甚至可以说,在情感上早已被她牢牢攫住。
但帝王的多疑并未因爱意和病弱而完全消退。尤其当他的身体不可逆转地衰败,而她却青春常驻之时,那种不平衡感,隐隐的不安,便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
这一日,弘历精神稍好,靠在暖阁的榻上,海兰坐在一旁为他读着地方呈上的祥瑞奏章。窗外暮色四合,殿内早早点了灯,将两人身影拉长。
读毕,殿内一时寂静。弘历忽然伸出手,握住了海兰正在整理奏章的手。他的手枯瘦,带着病体的微凉和虚汗,与海兰那依旧细腻温润的手形成刺眼对比。
“海兰,”他开口,声音嘶哑而缓慢,目光紧紧锁着她,“朕这些日子,总想起我们刚有永琪的时候。
那时朕糊涂,冷落了你。如今想来,真是……愧对你。”
海兰垂眸,温顺道:“皇上言重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臣妾如今很好。”
“是啊,你如今很好。”弘历摩挲着她的手背,眼神有些飘忽,“永琪也很好,比朕当年,强多了。”他顿了顿,忽然问,“海兰,你跟了朕这些年,可曾后悔?”
海兰心中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讶异”与“动容”,轻轻摇头:“能陪伴皇上,诞育永琪,是臣妾的福分,从未后悔。”
弘历似乎松了口气,却又像是更紧张了。他握紧她的手,力道有些大,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期待,又问:“那……若朕有一天不在了,你可愿……与朕同葬?”
同葬皇陵!许生生世世!
这是帝王能给一个妃嫔的最高承诺与死后哀荣。寻常妃嫔若得此一问,只怕要感激涕零,山呼万岁。
海兰抬起眼,撞入弘历那双浑浊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她的眸子。
那里面,有希冀,有试探,有帝王的占有欲,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对“永恒”的渴望与对她“不老”的隐晦恐惧。他想用皇陵的桎梏,绑定她的今生,甚至妄想来世。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灯花。
海兰迎着他的目光,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温柔、极澄澈的笑容,仿佛春冰初融,带着无尽的眷恋与顺从。她反手握了握他枯瘦的手,声音轻柔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皇上是臣妾的天,是永琪的君父。皇上去哪里,臣妾自然……生死相随。”
她说得情真意切,眼中甚至泛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水光,仿佛被他这番话深深打动,又仿佛是对未来分离的不舍与决绝。
弘历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一丝一毫的虚伪或犹豫。但他只看到一片沉静的、温柔的、毫无破绽的深潭。那潭水映着他苍老的面容,也接纳了他所有的试探与不安。
良久,他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被抽空了最后一丝力气,长长地、疲惫地舒了一口气,松开了她的手,靠回引枕上,闭上了眼睛。
“好……好……朕知道了。”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苍凉,又仿佛有一丝得偿所愿的解脱。
他没有看到,在他闭眼之后,海兰脸上那温柔的笑意如何一点点褪去,恢复成一贯的、冰雪般的平静。她看着这个曾经主宰她命运、如今却虚弱得如同孩童的男人,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同葬?生生世世?
真是可笑。怎么可能会把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葬送给一个无心帝王身上。
海兰并没回答,加上弘历说完这几句耗费心神的话就沉沉睡去。
很快~
那日关于“同葬”的试探后,弘历心中那根弦仿佛崩得更紧了。
他身体衰败的速度加快,有时昏睡半日,醒来时却异常清醒,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守在一旁的海兰,仿佛要从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里,榨取出他渴望的答案。
太医私下对海兰摇头,意思很明白,就在这几个月了。
这一夜,弘历精神忽然好了些,竟能自己坐起身,靠着引枕。他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海兰在殿内。烛光将他深陷的眼窝和突出的颧骨映照得格外分明,但那双眼,却亮得骇人。
他盯着海兰看了许久,久到殿内空气都仿佛凝固成冰。海兰垂眸静立,手中还端着半温的药碗,神色是一贯的温顺平静。
“海兰。”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力道,“你看着朕。”
海兰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朕问你最后一句话,”弘历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胸腔里费力地挤出来,“这些年,朕对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朕如今……时日无多,只想要一句实话。”
他顿了顿,呼吸有些急促,眼神死死锁住她,带着帝王的威压,也带着一个男人卑微的祈求:
“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爱过朕?”
殿内死寂。烛火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扭曲拉长。
海兰端着药碗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松开。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苍老、病弱、却在此刻执拗得像个孩子一样的帝王。
爱?
这个字眼于她,太过遥远,也太过可笑。
她想起前世冷宫外的风雪,想起永琪早夭时彻骨的冰冷,想起自己为他和如懿付出一切却不得善终的荒唐。
今生,她对他,只有算计,只有利用,只有为永琪铺路的冷静谋划,以及那一丝报复的快意。
她可以演温柔,演顺从,演依赖,甚至演出生死相随的假象。
但“爱”,她演不出来,也不屑去演。
时间在沉默中流淌,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弘历眼中的光芒,从灼热的期待,渐渐冷却,染上难以置信的惊痛,最后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灰败的绝望。
她不需要回答了。
这漫长到令人窒息的沉默,本身就是最清晰、也最残忍的答案。
没有。
从未。
弘历猛地咳嗽起来,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仿佛要将心肺都咳出来。海兰上前一步,想将药碗递过去,却被他猛地挥手挡开!
药碗摔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溅开,如同泼洒的污血。
“好……好……”他一边咳,一边笑,笑声嘶哑破碎,带着无尽的苍凉与自嘲,“朕真是……真是可笑……到头来……竟连一句谎话……都求不到……”
他咳得撕心裂肺,眼角却沁出混浊的泪。
海兰站在一步之外,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上前搀扶,没有出言安慰,甚至没有弯腰去收拾那破碎的瓷片。她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精美玉雕,冷漠地注视着这个为她付出了所谓“真心”的男人的崩溃。
许久,咳嗽渐渐平息。弘历无力地瘫在引枕上,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灰败如纸。他不再看海兰,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繁复的龙纹,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濒死般的清晰:
“朕知道……你心里只有永琪……”
“朕也知道……你或许……恨朕……”
“朕甚至……怀疑过你……”他艰难地转过头,再次看向她,那眼神里没有了逼迫,只剩下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理解,“可是……海兰……朕舍不得……”
舍不得杀你。
舍不得动你。
哪怕知道你或许从未爱过,哪怕怀疑过你的“不老”与自己的衰败有关,哪怕清楚你所有的温顺可能都是伪装……
他还是舍不得。
这份清醒着沉沦、明知是毒却甘之如饴的情感,是他挣脱如懿光环后,最真实、也最无力的写照。
海兰终于动了。她缓缓蹲下身,拾起一块较大的碎瓷,指尖拂过锋利的边缘。动作优雅,却透着寒意。
“皇上累了,该歇息了。”她站起身,将碎瓷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臣妾这就去唤人,进来侍候。”
她转身,走向殿门,背影挺直,没有丝毫留恋。
就在她即将推门而出时,身后传来弘历微弱却执拗的声音,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
“永琪……会是……最好的皇帝……”
“朕……给他……”
海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推门走了出去。
殿外月光清冷,洒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
她知道,他最后这句话,是妥协,是成全,或许……也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用他帝王的权力和生命,为她唯一的执念,铺平最后一段路。
爱与不爱,在此刻,都已无关紧要。
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他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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