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沈富钱的精神肉眼可见的颓败，他耷拉着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沈鸯当然不对他抱有期待，那种痛哭流涕悔过的情节不可能发生，她环视着周围熟悉的摆设，眼睛停在一张梳妆台前。
说是梳妆台，其实只是木头桌子加面镜子而已。
走过去，镜面中她的五官模糊不清。
耳边倏地出现一个温柔动听的声音：“央央，妈妈这样扎头发好看吗？”
她怔愣几秒，抬脚往外走，背后男人语气罕见地染上哀求：“看在我是你亲爸的份上，给我出点医药费吧，你应该不差那点钱。”
沈鸯毫不犹豫踏出门口，把满屋子的将死之气甩在身后。
“以后别来了，太危险。”周越说。
她摇头拒绝，“我还会再来一次。”
周越沉默一阵，他没问她是要来做什么，只是说：“好吧，但我得陪着你。”
沈鸯眉眼轻弯，“嗯。”
最后一次见面只隔了两天，周越在门口等候，沈鸯静静坐在一张椅子上，床上的人面无血色，从内到外透出一股死气，气息奄奄。
沈富钱干涸起皮的嘴唇微弱翕动，“就算我以前对你不好，临了了，还不是要给我送终……”
沈鸯神情宁静，“记得当初你让人绑架我，在那个废弃工厂里我说过什么吗？”
沈富钱眼皮沉重，只剩一条缝。
“我说过的，我一定会看着你死。”
她自顾自说下去：“我妈也是躺在这张床上去世的，你还记得我跪下来求你出钱给她看病吗？”
“你可是一分钱没有给，她就那样活活拖死了。”
“她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岁，现在我比她还要大上几岁。”
沈鸯耳边有烟花声绽放，妈妈顶着苍白的脸，强撑身体叮嘱了一句又一句，从做饭要注意用刀用火安全，到长大后不要轻易踏入婚姻。
事无巨细的嘱咐，她泪流满面，只是一个劲点头。
妈妈握着她的小小手掌，临死前的一分钟满心愧疚担忧，“我的央央，妈妈不在，未来你可怎么办……”
“妈妈，我会好好活下去，你说的话我乖乖记得。”
女人紧锁的眉头微微松开，眸光欣慰中夹杂心酸，恋恋不舍瞧着她，枯枝一样的手指，就那样垂下去，沈鸯固执地接住，紧紧握住想给妈妈一点体温。
根本没有用……
“你又怎么能理解我那天的心情？”
沈鸯哭了又笑，“真好，你现在也要死了，体验到我妈的绝望了吗？真是活该啊沈富钱。”
男人没有力气再说话，他知道自己快死了。
“我不会为你办葬礼，火化之后随便找个荒地撒了，所以你不会有坟墓，更不会有人给你烧纸钱。”
她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这样的语气恰好戳中沈富钱，他眼睛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沈鸯，死亡的恐惧密密麻麻包围他。
真有意思，活着的时候坏事做尽，快死了却很怕自己不得善终，沈鸯内心冷笑
“你……”
喉咙挤压出难听的声音，只有前面一个你字可以辨认，后头变成了杂乱的咽音。
最后一声忽然断掉，再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沈鸯出门走向周越，两个人慢慢朝楼下走。
经过天井时，沈鸯停下。
忘了是什么时候开始，沈富钱打她打得很凶，妈妈不想再隐忍，带她逃过好几次，全以失败告终。
有人通风报信，暗里帮沈富钱阻挠她们离开，只要妈妈离开这栋楼，没多远他就会出现，不管旁边有没人，毫无顾忌用拳头把妈妈打回家。
妈妈也求助过一些机构，不了了之。
那些人走后，迎来更阴毒的殴打。
再后来妈妈病了，逃不动了，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沈鸯站在板凳上笨拙地学做饭，沈富钱很少回家。
为数不多的和平日子，是以妈妈生命倒计时为前提。
沈鸯说：“周越，我想我妈了。”
她印象最深的一次，妈妈计划好离开的路线，什么时间点坐车都安排好，拿一个小包包往里头塞衣服。
“央央别怕，以后和妈妈一起生活，你爸不是人，妈妈养着你，绝不叫你吃苦。”
妈妈眼睛里有光彩流动，絮絮叨叨：“听说有个工厂在招工，到时候在附近给你找个学校。”
沈鸯傻乎乎地问：“妈妈，去了那边会有蛋糕吃吗？”
当时附近还穷得很，没有人过生日会吃蛋糕，她是电视上看的，眼馋得很。
妈妈笑着捧她脸，“有！到了那边，每年咱们都吃一次！”
那时候她们一大一小，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妈妈觉得只要离开这里，就有好日子，沈鸯觉得只要有妈妈在，去哪里都不怕。
然而她们挨了一顿毒打，沈鸯差点被沈富钱丢进井里，是妈妈疯了一样拦下，警惕地把她抱在怀里。
沈鸯潸然泪下，“可是我连她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了。”
妈妈的脸，她早就想不起来了。
越认真回忆就越模糊。
她攥住心口的衣服痛哭，周越轻抚她发顶，眼眶泛红，几次张口想说些安慰的话，又觉得那些和沈鸯心里的伤痛相比太轻率。
他只能抱住她，给她一点点微不足道的陪伴。
沈鸯哭了一阵，两个人手牵手离开，门口停着一辆车，见他们出来，戴口罩的人拿着担架进去。
她坐上车，心情低落提不起精神，周越中途下车，再回来手里多了两个小蛋糕。
沈鸯看着膝盖上可爱的蛋糕发呆，男人揉揉她的头发，“你和鲤鲤一人一个。”
说完回到前面开车，沈鸯鼻头红红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心里悄悄地说：
妈妈，我将自己好好养大了，碰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我爱他，也爱我们的孩子。
所以，请你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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