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饮鸩止渴
朱允炆的身体猛地一颤，冷汗瞬间从额角滑落。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挤出笑容躬身道：“孙儿不怕。孙儿为四叔高兴，四叔为我大明开疆拓土，理应得到封赏。”
“高兴？”
“咱看你是怕得快要尿裤子了！”
朱元璋缓缓从龙椅上站起身，一步步走下台阶。
他走得很慢，身形有些佝偻。
“你的老师们，齐泰，黄子澄，他们心里想什么，别以为咱不知道。”
朱元璋走到朱允炆面前，停下脚步，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他们是不是告诉你，藩王势大，尾大不掉，乃是国之祸根，必须早早铲除？”
“已经快把‘削藩’两个字，写在自己的脸上了！”
句句诛心！
朱允炆跪倒在地：“皇爷爷明鉴！齐先生和黄先生都是忠君爱国之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绝无此意？”
“那你的意思，是咱老糊涂了，冤枉了他们？”朱元璋厉声问道。
“孙儿不敢！孙儿不敢！”
然而，朱元璋却似乎失去了继续在这个问题上逼问他的兴趣。
他话锋一转！
“咱让你推行新政！开海禁，改奴籍，哪一件不是为了大明的将来？哪一件不是为了给你这个未来的皇帝铺路？”
“可结果呢？！”
“处处都是阻力！那些文官，那些士绅，阳奉阴违，一个个都在跟咱耍心眼，变着法地拖延，掣肘！”
“咱在南洋，看到咱的十三子，一道旨意下去，数十万奴隶感恩戴德，生产的热情比谁都高！咱的儿子，一座城一年的税收，比咱们一个布政司还多！”
“再看看你！咱让你办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朱元璋越说越怒，枯瘦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朱允炆的鼻子上。
“是不是咱不在金陵，你这个皇太孙就镇不住场子了？啊？！”
“是不是他们觉得你年轻，觉得你仁厚，觉得你这个皇帝好欺负，所以才敢这么放肆！”
“你告诉咱！是不是！”
雷霆之怒，君威如狱。
朱允炆被这股恐怖的气势压得抬不起头来。
只能不住地磕头：“皇爷爷息怒！是孙儿无能！是孙儿辜负了皇爷爷的期望！孙儿有罪！”
大殿内，只剩下朱允炆惶恐的求饶声和朱元璋沉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才缓缓退去。
朱元璋的怒火，似乎也像来时一样突兀地消失了。
眼神中的暴戾和杀意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
“起来吧。”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咱还没死呢，哭什么丧。”
朱元璋弯下腰，亲自将还在发抖的朱允炆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个举动让朱允炆受宠若惊，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允炆，你坐。”朱元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墩子，自己则重新走上御阶，缓缓坐回了那张巨大的龙椅上。
他靠在椅背上，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沉默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你以为，咱给老四那么大的权，是要害你吗？”
朱允炆闻言一愣，茫然地抬起头。
“咱就是要让他成为悬在所有文官头顶的一把刀！”
“一把随时可以落下来的刀！”
朱允炆呆呆地看着龙椅上的皇爷爷，脑子一片空白。
“那些读书人，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他们最会拉帮结派，最会用规矩来捆绑皇帝的手脚，最会欺负人。”
“咱在，他们一个个跟鹌鹑一样，不敢乱动。因为他们知道，咱杀起人来，从不手软。”
“可咱要是不在了呢？”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一字一顿地说道：“他们会把你这个所谓的仁厚储君架空，会把持朝政，会把天下当成他们自家的后花园！到时候，你就是一个盖印的傀儡！”
“咱朱家的江山，就会被这群蛀虫，啃得一干二净！”
朱允炆的心脏狂跳起来，他似乎抓住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抓住。
“朱棣，就是咱给你留的刀！”
“有他在北边盯着，有他手里的九边兵马盯着，那些文官就不敢乱来！他们就不敢欺你年幼！”
“他们怕！怕朱棣那个杀神会带兵进京，把他们一个个都挂在午门上！”
“允炆，你懂了吗？”
朱允炆的眼眶瞬间红了。
“孙儿明白了！孙儿谢皇爷爷教诲！”
“明白就好。”朱元璋摆了摆手，脸上露出疲态，“回去吧，好好想想咱今天说的话。”
“是，孙儿告退。”
朱允炆恭恭敬敬地磕了，一步步退出了奉天殿。
……
东宫，文华殿。
齐泰和黄子澄早已等候在此，两人皆是坐立不安，脸色凝重。
“殿下，陛下他……”黄子澄急切地迎了上去。
“黄先生，齐先生，不必担忧了。”朱允炆笑着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皇爷爷都与我说了，一切都是误会。”
他将刚才在奉天殿里，朱元璋对他说的那番理论复述了一遍。
齐泰和黄子澄听完他的话，脸色反而变得比之前更加难看，甚至可以说是……惊骇。
整个书房里瞬间安静下来。
“两位先生为何是这般表情？”
“殿下，糊涂啊！”
黄子澄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陛下这哪里是留给你的刀啊？这分明是在饮鸩止渴！”
黄子澄痛心疾首地说道：“猛虎一旦被放出牢笼，岂会再听从主人的号令？燕王手握九边数十万精兵，又有先斩后奏之权，这已经是事实上的国中之国！他若是安分守己便罢，他若是有丝毫的不臣之心，殿下，您拿什么去制衡他？”
“陛下说，这把刀是留给您对付文官的。可黄某敢断言，这把刀最后割向的，绝不会是手无寸铁的文官，而是殿下您啊！”
黄子澄的这番话，如同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朱允炆的身上。
是啊，四叔是猛虎。
一只被解开了所有锁链，还被喂得膘肥体壮的猛虎。
自己这个未来的主人，手里却连一根打虎的棍子都没有。
皇爷爷真的只是想用他来平衡朝局吗？
还是说皇爷爷的心里，已经有了别的想法？
朱允炆此时才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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